吴成龙没有再兜圈子,他从束身衣袋中取出一份用白绢书写的密信,放在了桌子上。白绢的一角绣着刺马营独特的盾牌图案。
“就算我想回去,他们还愿意接纳我吗?我可是曾有过不臣之心的。我是罪人啊。”杨昊的目光滑过密信投向吴成龙,嘴角挂着嘲讽的冷笑。
吴成龙淡然一笑:“你肯认罪,说明你还有救,没有一条道走到黑嘛,向大总管上表请罪吧,他会宽宥你的。否则,我岂非白跑一趟。”
“可我现在还有利用的价值吗?”
“有没有要看你自己,也不要那么悲观嘛,经受了这番挫折你会比以前做的更好。”杨昊道:“做的好就善加利用,做不好就一脚踩死,这就是刺马营啊。”
吴成龙道:“你牢骚太多了,别人利用你,你又何尝不在利用别人。你敢说崛起丰州,全靠自己和运气?简直笑话嘛。”
杨昊听了微微一愣,点点头道:“对,你说的对。你呢,你是不是也在利用他们,昊天商社的生意都做到了草原上,想必也是风生水起了吧,摩纱和刺马营和解,你的日子也过的很滋润吧。“
吴成龙道:“两家早就结伙过日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还分的开吗。夫妻凑对过日子,我们这些跑腿的还不是劳碌命。”
杨昊听完,说:“这么看,这个李训真是少有的能人,竟然凭一个昊天商社就把摩纱给降服了。高,实在是高明。”说完这话,杨昊忙又说不对不对,是大总管有能耐,李训是大和社的佩剑吧,如今降服摩纱仙姑的可是宝历社大总管啊。
吴成龙用手狠劲地搓着袍子上的一块黄斑,不以为然地说:“降服谈不上,但如今,要想捏死它,倒不是什么难事。”
杨昊哈哈一笑,说:“何必要置人于死地呢,只要她听话,还是可以善加利用的嘛。除非她像我一样心生异心。”他说完这话就拿起了白绢,又看了一遍,这才放在灯烛上点燃,刚烧到一半,门外忽有人惊呼:“失火啦。”房门旋即被一人冒冒失失地撞开来,那是一个眼睛大大的姑娘,她体格健硕,脸庞黝黑,胸前鼓鼓囊囊的煞是壮观。她是杨欣带来的二十名女奴之一,当初挑选内房六人时,杨欣并没有选中她。
杨昊见她本性纯朴憨厚,点名要的她,给她取名叫杨目。杨目能做一手极好的烤肉、菜汤,上山后跟着厨子又学会了做汉家饭菜,杨昊夫妇的伙食都经她手做成。此刻她见到杨昊手里提着一条带火的绢布,脑子一热便将手里的一盆青菜汤朝杨昊泼了过来。
杨昊慌忙闪避,避过了头脸,却躲不住身子,自肚脐以下油汪汪湿了一片。恰巧手上的白绢又烧尽,烫的他连连甩手。吴成龙笑的眼泪都出来了,杨目却张着嘴巴傻在了那。吴成龙嗤嗤地笑,用手指着杨昊被油汤浸湿的下身,杨目这时候缓过神来,于是嘿嘿一阵憨笑,竟撕下自己的裙角来替杨昊擦拭,粗手粗脚的又几次触碰到那堆敏感的东西。
杨昊脸黑的像块猪肝,有心臭骂她一顿,又不忍看她大大的眼睛里噙着的泪水,于是脱下脏衣裳,窝成一团丢给她。引着吴成龙到厢房里去坐,坐定后,吴成龙却只顾着低头调茶,似乎忘记了刚才的话题。杨昊也低头调弄茶碗,彼此都不说话,只听到呷水的声音。一碗茶将要喝完时,吴成龙先开口了:“杀了乌葵达襄,让契丹人自己乱起来。你趁机招兵买马,我们会帮你称霸一方。”
杨昊问:“为什么是我?”
吴成龙悠然地喝完茶碗里的最后一口茶,说道:“因为你恰巧在这。”
他起身要走,杨昊却在背后开了腔:“我不会这么做的。”
吴成龙怔了一下,说:“你会的。”
……
乌葵达襄六十五岁寿辰注定是一场悲剧,先是老寿星在寿宴上莫名其妙地中了毒,然后就是两个最有实力的儿子相互指责,小德牟与和栋都声称手上有证据证明对方是弑父的元凶祸首。两个人先是口角之争,继而就在父亲的病榻前动起了手,拳来掌往,刀劈斧剁,从帐内打到了帐外。两个人一时都伤得头破血流,谁也不服气谁,于是各自回去集结家将,准备大战一场。
小德牟有六个营,两千骑兵,和栋有四个营,一千五百骑兵。这是乌隗部的主力,除了首领乌葵达襄直领的十四营骑兵,任何人都不是他们的敌手,即使乌葵达襄的侍卫亲军也不占绝对优势,老首领虽然有十四个营,号称万人,但实际只有五千人,他们固然都是身经百战的老战士,但多半都过了一生中的黄金岁月,正在下坡路上疾驶。
十四营的调兵兵符现在就在乌葵达襄的中指上,那是一枚用黄金、红玉制作的扳指,侧面雕刻着鹰、虎、狼,那是乌隗部最高权力的象征,其使用、传承有着严格的规定。乌葵达襄人事不省,谁也无权动用,而问题是如果不出动乌隗的主力谁又有把握战胜来敌?
乌隗部的八大长老迅即聚集在一起,掩盖了帐篷的门在里面密商,小德牟、和栋带着各自的部属等候在营帐之外,二人焦急地等待着最终的结果,然而结果迟迟不出。脾气暴躁的小德牟先是焦躁地走来走去,继而骂骂咧咧,最后几乎是暴跳如雷的了。
营帐外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杨欣紧张的手心都出了汗,她靠近杨昊,可怜兮兮的问:“怎么办呀。”杨昊环抱着她,安慰道:“长老们会想出好办法的。”
东方青靠到他兄弟身边,嘀咕道:“看样子有些不妙,怎么办,撤吧?”东方兰道:“寨主没下令,怎么撤?你不要命啦?”顿了顿,却交代道:“准备好马匹和火油。”东方青不解地问:“准备火油做什么?”东方兰冷笑道:“四面合围,不放把火,怎么脱身?”
牙帐里还没有商量出最后结果的时候,小德牟却因为一件小事与和栋火拼了起来,事情已经变得不可收拾,更多人的卷入了两方的厮杀之中,杨欣吓的捂面哭泣起来,她现在已经无力阻止这一切了。
她哀告杨昊援救父亲小德牟,杨昊无奈地苦笑着说:“来不及了,现在就如同两头公牛在战斗,人是劝不开的。”杨欣哭成了个泪人一样。杨昊提议护送昏迷不醒的乌葵达襄、乌隗部的八大长老,小德牟的母亲和妻子先离开这儿,毕竟这种混乱的局面,谁也谈不上有安全。杨欣早已心神大乱,慌忙答应下来,带着杨昊去见她的母亲和祖母,两位老夫人显然已被眼前的情形吓坏了,昏头昏脑地就答应了杨昊的提议。
至于昏迷不醒的乌葵达襄和八大长老,杨昊并没有给他们更多的时间考虑,半是规劝,半是强制,就在东方兄弟按照事先计划制造的混乱中,把人给带出了营地。
一旦脱离了战场,众人便要求暂时驻扎下来,尤其是两位夫人,她们对这场兄弟相残的悲剧既慌乱又痛心,一步也不肯走了,要留下来等待事态的平息。这显然让杨昊感到不快,他不得不使用非常手段,一面授意东方兄弟营造兵临营外的紧张气氛,再利用杨欣的孝心和纯真把这种紧张成倍扩大后传递给两位夫人。两位夫人终于松口同意先上小仓山避难。
这一路走的并不顺畅,小德牟不久就得知自己的妻子和母亲被杨昊带上了小仓山,他虽然一时无从判知杨昊的用意,但本能地意识到这将不利于自己,于是他派自己最信任的卫将噶礼率一营人马前去追截。杨昊早有应对之策,巡防营统领郑华泰和内卫营副统领穆红各率一支疑兵守候在半道上,郑华泰的这一小队扮作盗匪,对追兵进行袭扰。只要稍稍拖延一下时间,假扮杨昊的穆红就能安全撤入小仓山西南面的那片小山中。
小山山势不高,但林木茂密,届时再多的追兵也只能望山兴叹。这本是一条很好的计策,可惜的是穆红面对追兵的时候,突然惊慌失措起来,尚未接触便溃散了,这让假扮杨昊的郑华泰直接暴露在追兵的视野中,为了完成军令,郑华泰只得硬着头皮往山上退。噶礼如影随形,终于在山脚下树林边将郑华泰截住,当他发现自己费尽心力截住的这个人不是杨昊本人时,顿时感到自己受了愚弄,他下令剥掉郑华泰的衣甲,一口气抽了三百鞭,郑华泰浑身是血,看起来像一块烂肉,万幸的是他挺了过来。
小德牟和和栋激战了一天一夜,乌隗部彻底分裂为两个阵营,一派拥护小德牟,一派拥护和栋,乌葵达襄的十四营亲军分成三派,一派成为和栋的支持者,一派站在小德牟一边,少部分退往小仓山,他们是乌葵达襄的忠实拥戴者。
小德牟最后战败,率残部向西南方向逃窜。和栋随即率兵将小仓山团团围困。
乌葵达襄服了解药之后醒来,但如中风病人一样目斜口歪,不能言语,好在他脑子还算清醒,在与八位长老议事的时候,歪斜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手指上那枚金镶玉的鹰虎狼戒,现在它几乎成了支撑自己活下去的唯一支柱。
和栋派人上山要求接回自己的父亲和母亲,以及八大长老,杨昊传话说让他亲自上山来迎接,和栋断然拒绝了。父子间的信任荡然无存,不过此时还没有人相信和栋会对自己的父亲做出什么不利的举动,八位长老中至少有五位还相信他是一个正直、正派的人,但随后发生的一系列事彻底颠覆了和栋的孝子形象。
在和栋拒绝上山迎接乌葵达襄下山的第二天下午,两名浑身是血的信使来到乌葵达襄和八位长老的面前,他们是来禀报小德牟的死讯的。小德牟在战败后,率残部数百人向西南方向的弥嘢河畔撤退,和栋派得力干将鹰牙率军紧追不舍。在距离弥嘢河三十里的烂糊岗小德牟被围,为了保全部属的性命,小德牟同意投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