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孤上身穿大红夹衣,系一条浅绿色的百褶裙,脚蹬黑皮靴,腰间系着一条黄铜扣牛皮带,皮带上别着绣花香袋,挂着吞金口乌木嵌银佩刀,高高挽起的发髻上别着一根翠玉簪。衣裳、饰物都是上等的好东西,但这么个搭配法,看起来真是无比的别扭。
杨昊知道这是有人故意在整月孤,应该不会是晴儿,也不大可能是小鱼,或许有吕芮的份,但最大的嫌疑还是冬雨等几个丫鬟。
月孤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别人算计了,她高兴地问杨昊:“我好看吗?”杨昊点头笑道:“好的很。”月孤受到了夸奖,心里像吃了蜜糖一样甜,她拉着杨昊的胳膊撒娇道:“你说过要陪我出去玩的。我今天就要去,你不想吃言吗?”月孤幼年时曾跟一个回鹘商人学过汉话,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运用,此刻说来不免有些语音走调,词汇用错。
杨昊哄她:“忙过这两天,我一定陪你去。”月孤嗔目道:“不可以,就要今天去。”晴儿也不怀好意地帮腔道:“今个是韦驮菩萨圣诞,城西浮光寺肯定热闹,妹妹正好去见识见识。”月孤兴奋地叫道:“好好好,我要去拜佛!”杨昊沤了晴儿一眼,咬牙发狠道:“回头我再找你算账。”晴儿得意地哼了一声,反朝他吐了吐舌头。
月孤没有觉察二人这番龙争凤斗,她一心惦记着外面的热闹,恨不得立刻飞到浮光寺去,她拖着杨昊刚要走。晴儿忽然叫住了她,月孤问道:“姐姐也要去吗?”晴儿笑道:“姐姐还有事,去不了。”稍微顿了下,“妹妹还是换件衣裳吧。”月孤歪着脑袋不解地问:“我这身衣裳不好看吗?”晴儿道:“不是不好看,是,是太艳了,佛家讲究诸事清净,我看还是换一件素点的比较好。”
月孤拧着眉毛想了想,哼了一声说道:“你骗人,你怕我穿的太好看,他只顾看我不看你,我才不上你的当呢。”说完拖着杨昊的手臂就往外拉,杨昊回头朝目瞪口呆的晴儿做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得意洋洋地去了。
浮光寺山门前人头攒动,香客如云。卖香烛的摊点沿门前一字排开不下上百家,且是家家生意兴隆,那些做小吃的,卖字画的,算卦看相耍把式的将山门前的一条横街占的满满当当,其余如古玩店、玉器店、金银店、茶棚、酒肆、绸缎庄、曲舍、棋馆、香料铺应有尽有,多不胜数。
月孤从未见过这么热闹的地方,一时把进庙烧香拜佛就抛到了脑后,满街的乱窜,恨不得哪一家摊铺都过去瞧瞧。杨昊跟着跑了一条街,就觉得腰酸腿疼有些顶不住。月孤嫌他走的太慢拖累自己,便丢下他自己逛去了。
杨昊打发四个侍卫跟着月孤,自己则在街边找了个茶棚坐下来。望着那熙熙攘攘的人群无可奈何地苦笑了声。
去年年底,时任丰安县令朱骧楠打算仿照长安东西两市的规制,在丰安城里开辟一处市场,既为活商又能增加税收。经过一番考察,他相中了浮光寺门前的这块地,并做出了详细的开发方案。
方案呈报给杨昊后,杨昊结合现代商业地产的运营知识进行了修改补充,并筹办了项目部,此后朱骧楠去找浮光寺谈判买地。浮光寺先是不肯卖地,后又借口两家一起搞开发,在骗取了朱骧楠的开发方案后,他们一脚踢开朱骧楠,联合丰州的几个大商家自己搞起了开发。
浮光寺是祥福寺的别院,祥福寺的福源长老曾借给杨昊三万两白银做军费,帮他度过了主政丰安后遇到的财政危机。曾重阳执政时福源长老又收留过杨昊的家眷。因为这些原因,朱骧楠和丰安县衙在处理与浮光寺的问题上,瞻前顾后,畏首畏尾,自始自终都处于被动。终于一切的努力都付之东流。
丰安官府虽没有在开发中占到任何便宜,丰安百姓还是获益匪浅,仅仅才半年的时间,昔日的荒滩菜地已蔚然繁华。
杨昊正喝茶的时候,忽见陪月孤逛街的卫士张朗飞奔而来,慌慌张张地禀报道:“嫂子跟寺里的和尚打起来啦。”
杨昊不觉莞尔一笑,对张朗说道:“你不要着急,慢慢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张朗略吃了一惊,就禀道:“观音塘边上有个卖画的画摊,摊主现场作画招徕顾客,嫂子正看得起劲,忽然来了三个和尚,不容分说就踢了画摊,又殴打那个卖画的书生。嫂子路见不平上前跟他们评理,谁知那几个秃驴甚是蛮横。一时言语不和就打起来了。”
杨昊呷了口茶,问道:“是她先动的手吧。”张朗咧嘴一笑,道:“我记不清了,或许是,是吧。”
一个茶客插嘴道:“小哥真好耐性,还是快去照看你媳妇吧。那三个和尚是浮光寺里专门收佛敬、房租的武僧,蛮狠的紧哩!这里的人哪个不怕?”张朗闻言冷笑道:“借他八个胆也不敢,还反了天了!”茶客见张朗说话硬气,又见杨昊气度不凡,略有所悟,便不再吭声了。
杨昊唤过张朗,在他耳边交代了几句,打发他去了。自己仍坐着不紧不慢地喝茶,喝完了茶,放下茶钱这才起身往外走。
茶博士来收了茶钱,对刚才说话的那个茶客道:“知道他为何坐着不动吗?”茶客道:“这人看样子有些来头。”茶博士笑道:“岂止是有来头啊,他要是一跺脚啊,莫说浮光寺,就是祥福寺也塌了。”众茶客俱惊呼道:“原来是他!怪不得这么足的底气。”
浮光寺西南角的观音塘畔,三个被打得鼻青眼肿的和尚叠成了一堆肉罗汉,压在最底下的一个胖和尚哼哼唧唧地向月孤告饶道:“再也不敢了,女侠饶命啊。”
月孤哼了一声,指着旁边一个正仰脸止鼻血的年轻书生道:“他是个好人,你们敢再打他,我还要教训你们。”胖和尚苦着脸道:“我打死也不敢啦。”
月孤得意地哼了声,一摆手,喝道:“都滚!”三个和尚哼哼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逃了去。月孤走到水塘边,揪下两片柳树叶,递给那年轻书生道:“塞在鼻孔里就不会流血了。”
书生一边道谢一边却在接树叶时,趁势摸了把月孤的手。月孤没有在意,只当他是无心之举,站在她旁边的侍卫李卫却不干了,劈手揪过书生来,举拳便打。那书生哀嚎一声,膝盖一软顿时瘫软了下去。月孤喝住李卫,不满地说:“不准你打他!”说着挺身护住了书生。李卫正要辩解,忽听一阵嘈杂声,却见街上人群纷纷分往两边,十几个手持齐眉水火棍的棍僧杀气腾腾地抢了过来。
那书生一见这架势顿时吓得脸色发青,两股颤颤,大气不敢长出,一心只想逃窜。月孤丝毫不惧,安慰那书生道:“有我在你不用害怕。”书生硬着头皮挤出一丝笑,道:“我也不怕。”月孤满意地点点头,大步上前拦住众棍僧:“你们是什么人?”棍僧一言不发,举棍便砸,月孤慌忙闪身回避。
李卫断喝一声:“你们要造反吗?”另外两名侍卫也“刷”地拉出腰刀逼了上去。三人虽穿着便衣,但手里的刀却是军中配发的横刀,刀柄裹着丝线,刀鞘上装饰着银花金符。棍僧的首领未空和尚眼睛一亮,顿时喝住手下,稽首问道:“几位是什么人?为何在我山门前打我弟子?”
李卫冷冷一笑,撩开了衣襟,露出腰带上挂的防御使署卫队令牌。未空暗吃了一惊,正待答话。月孤却抢出来说道:“你们做和尚的,当街打人,这是犯法,你们不怕官府惩罚吗?”
“犯法?”未空身后挤出一个黑眼圈的胖和尚,他拖着奸细的声音叫道,“莫说打他,就是杀了他,官府也管不着!”月孤见那和尚正是刚刚被自己打走的胖子,不觉大怒道:“又是你这个坏蛋!你还敢回来?”
胖和尚自持有人撑腰,嚣张地叫道:“臭丫头,佛爷刚才那叫缓兵之计,先稳住你,再找人修理你。”
未空瞪了他一眼,喝道:“退下。”胖和尚吓的一缩脖子,忙乖乖地退到了一边。未空清清嗓子,客气地对月孤说道:“夫人不要被这穷酸蒙骗,这厮逃难到丰安,在寺里闲住了半年,没钱喝酒便在山门前摆摊卖画,他人又懒嘴又馋,三个月不交佛敬还赖着不肯走,占着茅坑不拉屎。”
那书生闻言羞的满脸通红。
月孤不解地问未空:“什么是佛敬?”
“佛敬就是……”未空想给她解释一下,忽然脑中空空什么也想不出来。
“佛敬就是和尚们收的税。这块地是他们寺里的,商贩们想在这摆摊就要向寺里交钱,和尚们矫情,嘴里不肯提钱字,就改叫佛敬了。”李卫给佛敬做了个解释,话虽不中听,但意思却很准确。
“这位夫人想必是外乡人,不懂咱这规矩,今天的事是场误会。”未空和尚说到这,那胖和尚不干了,插嘴叫道:“不能这么便宜了他们,师兄,你要给我们做主啊。”未空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骂道:“没眼力的东西,还不滚!”一边说,一边丢了个眼色过去。
胖和尚愣了一下,望了望李卫三人,突然明白了过来,慌忙便走。那书生也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尖声叫道:“这是什么世道?朗朗乾坤,王法昭昭,你们打了人就想走吗?”
李卫冷笑道:“你又要搞什么事?”书生瞪着眼道:“古人云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方为大丈夫也。我今日受此奇耻大辱,除非他给我赔礼道歉,否则我……”
未空听了这话,脸上挂着冷笑问道:“我就是不道歉你能怎样?”书生闻言顿时语塞。李卫和两名卫士脸上都挂着嘲弄的冷笑,一副打酱油路过围观看笑话的架势。
书生一咬牙走到月孤面前,深施一礼,然后攥起了两个拳头怒冲冲地朝未空走去。月孤一把扯住他,说道:“你打不过他们的。”书生慷慨说道:“我让他们如此羞辱,若连吭也不敢吭一声,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大丈夫可以没命,却不能没有骨气。”他使劲一挣,却没能挣开月孤的手。
李卫三人见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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