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千文将手放到木屋门上的时候,门是虚掩着的。
他心跳加速!
晨光正一点一点跃上山头,朦胧的光芒笼罩了天与地。笼罩了山谷,也笼罩了木屋。
当血腥之气钻入他的鼻腔,门已经被他推开。那个硕大的鱼缸映入眼帘。
鱼缸很大,大如一只浴盆。缸是透明的,厚厚的有机玻璃制成。水是红色的,红得却并不均匀。浓稠的红色正向浅淡的红色扩张,有点像外面的日出朝霞。
那个女人,躺在鱼缸里,只穿了一件黑色的蕾丝紧身内衣。血水并不能掩盖她肌肤的净白,泛着冷光的净白。
而她的脸!
她的脸!他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他一步一步走近那张脸。那张因为极度恐惧极度痛苦而扭曲的脸,已经大半淹没在鱼缸中,嘴巴张得大大的,眼球几乎裂出眼眶,昔日美丽小巧的鼻子,此刻正淌出淋淋鲜血来。
金鱼,金鱼呢?那满缸的金鱼,有着雍荣华贵的尾巴的紫蝶尾龙睛,整整九条,此刻已经无踪!
它们到哪里去了呢?他中心明白,却不愿多想。
他着急的是:穆萧哪里去了?是去找苏紫呢还是画笛?找苏紫他不怕,怕的就是他们已经……
心中极度失望,决定孤注一掷。不惜一切代价。
段千文冲出木屋,锁紧木门,跳上那辆乳白色的“沙漠王子”越野车,朝碧水台驶去。
画笛走出碧水台,发现天色已经亮了。东方的一团朝霞已经映红山谷。而此刻的她,感觉自己如同在茧中束缚已久的蛹,在这一刻,伴随着喷薄欲出的朝阳,破茧成蝶。
飞翔。是一种飞翔,向着火树崖的方向。
那是她涅磐的地方。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红色。如同朝霞,却又不是朝霞。那是火树崖整片的枫林。漫山红遍,层林尽染。映红了半天边,夺了朝霞之艳丽。
不想一夜之间,满山的枫树便红了。这似乎是不可能的。画笛揉了揉眼睛。眼前极为清晰,不再有黑点跳跃。入眼,便是深深浅浅的红。像油画,一点一点渲染。
继续飞翔,脑中闪过那些画面。
那一天,她和他。也是清晨,也是火树崖。山上的枫树也红了。多少个清晨与黄昏,他拥着她看那片渐渐变红的枫林。看那叶子由绿变黄,再由黄变红。一些叶子红得快,另一些叶子红得慢,于是那些深深浅浅的绿色黄色红色,像油画一般涂抹在山崖上。
当枫林终于红透,他拉着她走进了那片火红。那同样是一个清晨,朝霞与枫林相辉映,整个视野如火如荼。
他对她说,她的病不能再拖了,这是她手术之前在天堂谷的最后一个清晨。画笛紧紧抿着嘴唇,偎在段千文身边。有这样一个绚丽的清晨,有这样一个爱自己的男人陪伴,死也知足了。
走进枫林之后,山路变得愈发陡峭了。段千文抓紧了画笛的手,在碎石杂草树木之间寻找着向上的道路。
有两次,他们险些从山路上滚落下去。但是两个人都没有放弃。在远处凝视这山崖这么多天,登上崖顶似乎已经成为两个人的信念。这信念有关生死。似乎如果他们登上崖顶,就能征服生命本身。
到后来,道路忽然变得平坦,碎石块也少了很多。当两个人大汗淋漓地登上峰顶时,都不约而同地微笑了。
整个天堂谷尽收眼底。置身于火红之中时,看原本黛绿色的山谷已经成为黄绿色。那是秋天的颜色。太阳已经升到了半空,碧蓝如洗的天空中几缕丝般的云彩。风从身畔掠过,扬起头发,扬起衣衫,也扬起了两颗年轻的心。
“笛笛,你看,火树崖终于踩在我们脚下了。来,我们再走近一些。天哪,好美。笛笛,来,再走近些……”
画笛发疯般地踩着突起的石块向上攀爬。杂草,以及落叶映衬出她纷乱的心情。段千文的那句话就近在耳畔。
“笛笛,来,走近一些。再走近一些……”
一身纯白的衣服已经涂上了斑斑点点的痕迹。她仍然不顾一切地向上,再向上。
段千文发疯般冲进碧水台,看着空空如也的房间,呆了片刻,转身奔出房门。
在湖畔四顾,眼光终于锁定了一点。
那是火焰中的一点雪白。那样小的一点白,瞬间又隐没在红色的火焰之中。
还好,是一个人。他稍微平息了一下自己,朝那个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