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鹰坚持抽纸烟,也是申村里的唯一。纸烟就是那种生产厂家生产出来的制式香烟,申村里基本会抽烟的人都买不起,八分钱一盒的羊娃烟(当时规范的名字叫羊群烟)最便宜,一毛一分钱的大雁塔比羊娃烟多了两分钱,申鹰还是以抽羊娃烟为主,偶尔也抽过大雁塔烟,申村人见的次数并不多。谁知道申鹰狗日的哪来的钱,人面前总是那种样子,只要抽根羊娃烟,那嘴一直一翅一翅地,手根本不带夹也不带扶烟身的。最先村里人很是纳闷,那怂人抽烟咋就不用手夹或扶,后来慢慢地才明白过来,那也是一种炫耀。再后来,还是有人发现了申鹰抽羊娃烟的秘密,是因为他儿子狗蛋给村里有人说过,他大在家里抽的都是些干棉花叶子,这才让申村人心里多少才产生了平衡一些地感觉。
话说回来,申鹰这怂货在人面前老抽的是羊娃烟,那也是为了给申村人一种展示,确切地说也想以此行为抬高自己的身价,偏偏正是长期抽八分钱的羊群烟,倒让申村人把他彻底看扁了些。正因为申村开始没人用正眼看他后,因此才产生了后来申鹰的惯骂行为。只知道申村人不正眼看他时他才有了骂,但具体从什么时候开始形成惯骂的,申村人却没人说得那么详细与具体。但东西南北中,在申村里,没有什么申鹰不骂的,也没人探究出其中的道理。只要那怂人一出他家门,肯定要骂,至于骂谁,也没人知道。奇怪地是,那怂人只要回到他家里,骂声自然随即而至,狗日的嘴夹得比沟子还紧,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狗蛋曾经说过,他大的嘴经常被他妈用鞋底子抽打。狗蛋说归说,大家想验证一下看个究竟,终因申鹰满嘴长满了毛,胡子八渣的,那嘴肿不肿,倒没人能看得出,对狗蛋的话也便将信将疑,并不再乎碎怂说的那句话。
申鹰在抽烟方面爱显牛皮,爱呈个能似的,但在黑八面前他有点自愧不如。凭黑八的那支烟杆来说,着实给黑八争了不少面子,也因此使他在黑家的地位很高,特别在黑家是个没人敢惹的角色,加上有种胖乎乎的感觉,更增加了一种至无上的气氛。其实他并不胖,只是骨架长得四四方方的,给人一种错觉而已。但是,正是加上了这支烟杆,让白家人和许家人,以及那个申鹰,大家都对黑八的看法较大,背地里议论时,都会说这怂咋就那么不顺眼,说这狗日的靠烟杆子长势的人更多,说这个怂是申村里最哈最坏的人最多。明面上,申村所有的人在黑八面前龟得跟孙子一模一样的,却都是些面上服而内心不服的人。黑八的话在黑家是圣旨,在白家和许家人跟前好象是命令,在申鹰面前那绝对就是指示,大家都服服贴贴地。一但背过了身,最先发牢骚骂娘的就是申鹰,让其他人听了觉得这怂人简直就不是个人,背了黑八他简直能把黑八活活给骂死,骂不死了相信总会被这怂人给咒死。那怂当面也骂过黑八,语言并不怎么恶毒,黑八也显得无所谓地感觉。但申鹰背后骂时,黑八的祖宗八代都被这怂骂得无地自容,简直能把黑八的老先人们从坟头里骂得爬出来,一个个恨不得再打那怂一顿方可解气。
但黑八就是黑八,正如申村人就是申村人一样。黑八才不管球子别人说啥话,只要不在他黑八面前说,也不在他面前骂就行,直接打他的脸不行。申村人都喜欢只说别人家的闲话,除了黑八外,没有一个人愿意别人在背后说他家的闲话。申村人做事有一种明确的规则,明人不做暗事,要想说别人家的闲话,那就当面说,只要当着面说了那就表明并非是闲话,而是笑话而已。但背后说了只要被人知道,那就是另外一回事。胆敢背后说别人家的闲话,对不起,只要自己家大势大,非得找说闲话的人弄个水落石出。如果听了别人说了自己家的闲话,自己却是个独苗儿,那就没办法,只能忍个肚子痛。也有那些天不怕地不怕的,不敢跟人对着干,唯一的办法就是背后加倍地去说对方的闲话。正如申鹰一样,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货色,不仅背后要说,而且当面也要骂。当然,他是个不敢直面去骂对方的货色,只能漫骂。在长期的漫骂生活中,这个不是人的东西逐渐形成了会骂的习惯。他什么都骂,而且骂得彻头彻骨了些,在这种不顾东也不顾西的骂声中,也成了申村里唯一一个全能骂的人。他什么骂都会,自骂是他的拿手骂,漫骂成了经常性的骂,胡球骂是他的善长之能,只有两人对骂时这才是他的弱项,但他却能把对骂变成那种指桑骂槐式的骂,让对方还真就没办法产生出直接接骂而形成对骂的那种局面和后果。
黑八也算是个怪怂,无论申鹰咋骂,他从来不管不问,权当作一阵风。申鹰正是因了黑八对他的所有骂明显有种放任自由的态度,在黑八面前骂人时他便有了种底气,权把黑八当作一种支撑物。
黑八到底与申鹰之间是何种关系,申村人也都说不清。黑八从来不在碾盘坐,申村人极为清楚其中的原因,因为他有凳子,也有那支很长很长的烟杆,更有一副霸道的骨架。
当然,其他事情暂且不表,先说说这天的黑八。蹴在凳子前的他,喝了一口稀饭,再慢慢腾腾有条斯理地夹了一根咸菜疙瘩放进了嘴里,再慢慢地咯叽咯叽地嚼,随即发出了一阵嚼的“咔喳咔喳”的声音,碾盘处的人,也有各处蹴着的人,包括干头听到了嚼菜声,纷纷投过来那种特别羡慕的目光。知道人们都在看他,黑八嚼咸菜的时候轻轻地抬起头,很轻蔑地看一眼碾盘处,又不慌不忙十分沉稳地用目光扫视一下村子四周。
碾盘已经坐满了人,又在碾盘处蹴的、蹲的、站的,便围了一个一层又一层的似圆非圆的人圈。
特别是鸿雁没有了早骂的这天早饭时分,人们一个个都显得有点怪,失缺了往日逼逼道道嘻笑骂人的话语,也没有人主动搭讪说个话,各顾各的吸溜着碗里的玉米渣子,一个个并不像那些饿死鬼的样子,吸溜着饭的同时,眼睛都贼贼兮兮地观察着申村里的一切。包括申村的孩子们,最初也都不敢吱声,相互瞪眼看一下这个,又瞪一下眼看看那个,谁也不敢最先发出个声响。
只有黑八很高傲地嚼着咸菜发出很脆很脆的声响:“咯叽咯叽……”又一阵子的“咔喳咔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