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二十世纪中期一个夏日里的早饭时分，也就是申村所在的那个镇上的“胡燕朝塔”、 教稼台、城隍庙等古建筑物即将被毁前的一天早晨，鸿雁自骂之后（要特别说明的是，鸿雁每天的开骂，也称自骂正是申村人起床的时间，或叫作他的起床骂）过了一个时晨，他端了一碗70多岁老母亲做好的玉米渣稀饭，慢腾腾地踱到了大门外的那棵酸枣树下。
鸿雁是村里一个不合群的人，独来独往，至今也没能娶上个老婆。申村人都知道他是因什么才没讨上老婆，也把这个话题作为背后讥笑说闲话的话料，但在说的过程中还得时刻提醒自己，这种闲话千万不能让鸿雁听见，后果怎样自然而知。作为国军姨太太的他妈，为他的老婆问题虽操了不少心，却还是没一个女人愿意嫁给他。并不是因为他喜欢骂，他爱骂，他更会骂的原因，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在其中，具体是什么，谁也说不清，但申村人有的是一种猜测，至于是否得到过验证，也很难说清。因为鸿雁曾经捡到过一个媳妇，可时间不长那媳妇便跑了。
那年关中道上刚刚遭遇过了三年大灾的时候，村里来了个逃难的女人，还带了个小男孩，孩子叫峰儿，可怜兮兮地，是鸿雁他妈收留了她和孩子，没几天功夫就成了鸿雁的老婆，那孩子自然也就成了鸿雁的儿子。当时人们生活都过得还不怎么安逸，终日为能混饱肚子而发愁，偏偏这个女人跟了鸿雁完全可以混饱肚子时，仅仅过了月余时间，便丢下了自己的孩子给鸿雁，独自跑了。谁也没说出个张道李胡子，反正女人走了，走了就走了，本不是结发的事情，走了就有她想走的根本原因。至于真正是什么原因，申村人便有了各种猜测性传说，而且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鸿雁的那东西不行，坚挺不了多长时间，这才气得那女人跑了。也有人反问这样说法的人，那怎么丢下了孩子不管给了鸿雁当儿子呢，说鸿雁那东西不行的人便没了言语，竟然找不出个合适的答案。于是就又有人如是解释说，那女人本身就有家有室的，只是吃不饱肚子，因此为了孩子才这样做的。也有人说，孩子本身就是鸿雁的，只是有些原因不能说，这时候把孩子还给鸿雁就是种借口。
想想当年的鸿雁，有多风流、多倜傥（这里还要郑重说明一点，正是这个叫峰儿的孩子，最后考入了北京师范大学，成了第一个走出申村的大学生。鸿雁的母亲没能赶上好时机，这孩子后来把鸿雁独独地接到了北京，对他特别孝顺，这让申村人特别觉得眼红，却再也没个人有半句屁话可言）。解放前，正是扶眉大战的时候，鸿雁他大被解放军在那场战役中打死，从而结束了鸿雁风流生活的历史。解放后，他和他妈成了挨收拾的对象，村里人谁还敢靠近他和他妈，因此和鸿雁先前有过风流之事的女人便不敢再认鸿雁。据说有个曾经的相好，她当时躲到了离杨凌并不远的那个叫降帐的地方。那些年，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生活有多难，可想而知的事情，实在没了办法才这样做的。
于是，对于那个女人和孩子峰儿，人们都开始影影乎乎地在猜测中生活。在影影乎乎地猜测生活中，随着峰儿的慢慢长大，申村人也看到了鸿雁和他妈的艰辛生活，不再对他们暴露出那种特别歧视的目光。当人们能够接纳鸿雁和他妈的时候，鸿雁却开始有了骂。最初，当鸿雁的骂从村子南头响起的时候，申村人为此得出了一个共同的结论，都说鸿雁那怂货就是个贱怂玩意，没人理的时候显得可怜兮兮的，一但得到了村人的接纳相反还骂了起来，人们再次不去二式这个怂货。然而，鸿雁的骂声依然很坚挺，而且总是按时间节点开骂（有人也叫起床骂）、早骂、中骂、晚骂，到最后的结束骂（有人也叫睡觉骂），申村人终于明白了一些事情，知道鸿雁的脑子里已经进了水，便没人与这怂货计较，渐渐地在这怂人的骂声中习惯了该过的骂生活。同时，在鸿雁的骂声中，申村人开始慢慢淡忘了一些事情，也在鸿雁的骂声中慢慢地适应了一切，最终让鸿雁变成了个只有骂才能表明他在申村存在的人，没了骂声在申村人影像中便没了他这么个人。
不管怎么说，开骂即起床骂代表了鸿雁一天生活历程的开始，也就有了申村人一天生活历程的开始，早骂、中骂和晚骂也证明了他在申村的存在，同样证明了有了骂申村也同样存在一样一样的道理，只有晚骂也就是睡觉骂才证明了鸿雁一天生活的结束，同样申村人在晚骂中明白自己的一天生活的结束。
鸿雁的生活很规则，开骂后便提着裤子出门，并不系上裤带，直到去了南沟道里，也就是地理位置极像贵妃娘子身体最关键的地方，这才褪下裤子去拉屎，开始拉屎后的鸿雁这才停止了骂，同样代表了每天开骂的完成。申村人都知道怂人这个毛病，也有极个别的几个人总想知道这怂货为什么偏去那里拉屎，往往很少有人在鸿雁的开骂前醒来的，一个比一个睡得要死。
只有一个人知道鸿雁每天为什么要去那里拉屎，从而揭开了鸿雁开骂后的秘密，这个人就是干头。但干头曾在解放前干过土匪的勾当，他说的话一般没人相信。最初，干头发现了鸿雁的秘密后曾经给一些人说过，基本还是没人把他的话当一回事，认为他是个胡吹冒料地玩意儿。久而久之，干头不再说，别人也没人想知道。
多少年后，当牛眼稍稍到了懂事的年纪，便开始了他与申村人又不一样的个性的生活。别看牛眼鼻涕老掉着，头发老躁着，哈拉子老流着，看见人老是笑着，可这碎怂有自己独到的一面，老是关心别人的一举一动。有一次牛眼同样以这种样子看干头时，被干头骂了一句“你个碎驴日的，看个啥，有啥稀奇让你看，要想看稀奇你去看你大爸扒屎去”。牛眼说他从来就没见过他大爸拉屎过，干头便说“你大爸明儿早上开骂的时候你就给南沟道跑，就知道你大爸是咋个样扒屎的。”
对于这样的事情，牛眼当然不会放过，第二天当鸿雁第二声骂起时，这碎怂光着沟子便跑到了南沟道里，这才发现了鸿雁的一些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