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听闻此言，花容犹如雨中倾颓破败的残花，带着点点恨意与倔强，伴着一丝惊慌悠然开来，猝然回头看着祐樘，“你说什么？你……你……竟然。”

祐樘复施一礼，“杜娘娘耳聪目明，自然不必儿臣多说，娘娘侍奉父皇的辛苦，不仅父皇知道，儿臣知道，怕是皇祖母也会知道，若是教皇祖母知道，您的这份苦心，倒也不算白废了！”

阳光愈发刺眼，照映在杜鹃鬓边的银簪上闪出了刺眼的光，然而于祐樘而言，这种心情却更像是自己苦心浇灌的花朵即将盛放的喜悦，虽是如此，他仍旧是面不改色，一如往日里最温和谦谨的太子形象，在自己庶母面前微低着头，与礼教法规而讲毫无错处。

杜鹃气急败坏，奈何身上力气如东流水流去，无法支撑自己再去多耗时间争论，又兼心内突惊，更是头晕目眩，只得由着束梅奋力扶住，才算勉强立住，不失仪态。

祐樘看着缓缓离去的杜鹃背影，那依旧是美好柔顺的，是宫城中大多数嫔御该有的样子，在杜鹃身上显得格外具备魅力起来，祐樘轻叹一声，这般的美好，原不该与欲望下作纠缠在一起的，如此，只是枉费了这般的美丽，化作鸩毒罂粟一般的毒辣。

杜鹃回到自己宫中，请医女来把了脉，又煎了些药服下，由着几个宫女侍奉便睡下了。不过两个时辰，殿内守着的小宫女便听见了销金床榻中传出的杜鹃的呼喊梦呓声，“不要，啊不要，不是我的主意，不是我的主意。”一阵惊呼彻底打碎了那瞌睡淑女的美梦，那小宫女急忙冲进暖阁，“小主，小主，您怎的了？可是噩梦惊扰？”

杜鹃早就惊醒，面色惨白更甚，如一具躯壳般呆滞，唯有呼吸在昭示她并不是一个死尸。她蜷缩在床榻的角落，仿若受惊无助的小兽，呆滞躲避着外界的侵袭。

束梅听闻殿内的动静一股脑地冲了进来，“小主，小主，您是怎的了？”束梅上前为杜鹃递上一碗甜汤，轻柔温和地安抚着受惊的杜鹃，“小主怕是做了凶梦，快喝些甜汤静静神罢！”

一碗甜汤下肚，杜鹃倒是恢复了如常神色，不似如梦出醒之时的惊慌乱措。半晌，杜鹃才算是恢复力气，头亦不似方才般晕厥，却是想起了祐樘的话语来，心内再次翻江倒海起来，搅弄着自己的满盘筹算。

恐惧愤怒与慌乱交织而上，一寸一寸攻占着杜鹃的脆弱防线，许久，她狠狠将手中的汤碗垂砸于地，伴着瓷器与地面碰撞的连续声音发泄出自己的呼喊，“他凭什么？他竟敢威胁我！他凭什么？”

束梅早就是惊慌不已，吓得流出了眼泪，“小主，小主您切莫如此啊！小心隔墙有耳啊！”

杜鹃用手捶打着床榻上厚重的一层织金绣文彩百蝶蚕丝被，凛然喝止道，“怕什么！他敢威胁我，咱们又不是没有他的把柄，有什么的！”

“那小主是要……”

杜鹃幽然一笑，“不急，还不到时候，咱们且先缓一缓，再不去乾清宫前跪求就是了，本来嘛！我便知道是没有用的，不过能教陛下心中时刻想起对不住我便好了，只是白白便宜李孜省，”她幽幽长声一叹，恍若空谷幽兰，“到底我父母的仇，是不能立时得报了！终究是皇贵妃有手段，使得陛下竟擢拔了李孜省。”

这埋怨的幽叹，恁的是如何传不到皇贵妃耳中的，不过是杜鹃自己的牢骚抱怨罢了，彼时她正斜依在安喜宫侧殿的杨妃榻上，悠闲品着新制的红枣桂圆八宝甜羹，由着底下侍女捶腿，一副人间的闲适享受之样。

一旁的婕妤沈代晞更是笑意不止，“真是痛快，想不到那杜氏竟也会如此。”

皇贵妃轻睨凤眼，“可不是，不过毕竟是贱出，父母是小贩，连入宫当宫女的资格都没有，如今她能进宫住进长阳宫的德顺阁也算是便宜她了，自然不能指望她有什么翻天本事。”

“自然了，此番谋划，也是你得力的缘故。”

沈婕妤欣喜不能自视，连离了作为谢恩，“多谢娘娘了，妾身哪里懂这些，不过是按照娘娘的吩咐办罢了！娘娘的事情，便是妾身的事情。”

皇贵妃满意一笑，“妹妹的心意，本宫是知道的，所以本宫才打算收妹妹的仁和公主为义女，算是尽本宫的一点心意了！”

沈婕妤听及此，自更是喜不自胜，“妾身多谢娘娘了！”她想了片刻，笑意盈盈，“如今杜氏失宠，娘娘也可安心了！”

皇贵妃拨弄着袖上绣着的玛瑙色榴花挑银线的花纹，那榴花纹样是用就新鲜石榴花汁子染就的细丝并掺上细若游丝般的银线绣的，听闻花废了蜀中绣娘三个月的时间才得一件。如今细细看来果真是栩栩如生，仿佛还能从中闻到一股榴花气味，甚至还能闪出若隐若现的光芒来，一切都显现着天家威严气派，那繁复却不失规制的花纹便如同宫阙中的富贵一般，是她心头所骄傲的东西。

只是，如此繁丽，倒更像是百花齐放，不是只有自己一枝独秀的。所欣喜的富贵背后，亦有着自己所害怕恐惧的东西，好似有数只小虫攀爬在自己的身上，虽然不能奈何她，却是足够难受，难受的自己不能忍耐，难受到自己不敢前行。

这些她是明白的，如今看似一切安稳有序，可是底子早就不如当年般安稳，或许早在十年前那人出现后，便早就是处在风雨飘摇中了，如今那人虽然远去，却在这宫阙中时刻都有她挥之不去的影子，成就自己数年来的梦魇。

脑海中忽地浮现出两个极为相似的面孔，时而重叠，时而分张，恍然间，有那一瞬间的错觉，那哪里是两个人，分明是一个人，七分相似的容貌，九分相似的性格，足够教自己时刻自危惶惶，她有时在想，或许自己是错的，让一个女人以一种神秘的方式轰然逝去而被人怀念数年，那真是错误的决定，错误到让自己不敢去多想些过往。

“哪里是高枕无忧了呢？还有数年的祸害未除，如今杜氏一倒，本宫也就能腾出这些功夫来了，倒是便宜林氏与潘氏……”她嘴角泛起一丝恶狠毒辣的笑，“本宫倒要看看，没了那张氏，她们还能如何受别人指使来放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