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骤怒显然并未有立时停歇的意思，他只紧皱了眉头，喝道：“到底是谁做的？谁做的？”

墨萱身边的苓衣却是慌忙跪下，声音都变得颤抖，“陛下……陛下……这……阿胶枣子，是……是皇贵妃娘娘赏给我们小主的。”

皇帝只觉身子一沉，不自觉地向后仰去。好似天旋地转，像是追回到了十多年前的那段不敢追忆的岁月，一点一滴，都是不可追溯。

皇帝几是一顿一顿说出了这些字眼，“皇贵妃？”

苓衣磕头如捣蒜，“陛下恕罪，陛下恕罪，这东西，确实是皇贵妃娘娘赏赐给我们小主的啊！陛下，陛下，请您为我们小主做主啊！”

墨萱此刻已然是形同痴疯，只瘫坐于地，面色成就了宣纸一般的惨白。半句话语都说不出，只是睁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周遭一切。

苓衣膝行至皇帝面前，紧紧抓住皇帝的袍角，凄厉哀求着，“陛下，陛下，求您为我们家娘娘做主啊！怕是有人要害我们家娘娘的啊！陛下，张大人，怕也是无辜受累啊！”

苓衣的苦苦哀求与墨萱的痴神与泪水，足矣教皇帝的愤怒又加重了一层。皇帝只紧握着手，似是要将一切握个粉碎。只压着声音，低沉沉道：“查，给朕查！”

在场众人无不屏息敛神，皆怕此刻的头顶阴云会将自己压成血肉模糊。

暖阁里的邶如听得此中种种，脑子里却是成了一片混沌，飘飘忽忽，最终幻化成模糊的艳红色花朵。

阴谋，巧合，心计，狠辣……种种的字眼与词汇划过自己的脑子，最终织就成一片万花着锦的万福锦帐，华光溢彩，却是闪着血光。

那当真是可怕。

或许，此刻，会有人因着自己的闪失而得意洋洋或放心不已罢。一个不能生育的女人，即便得到了帝王的青眼与看重，那依旧也是无用的。或许，这份失意，会带来自己暂时的安稳。一个不能生育的女人，大抵也不值得她们多费心思去看顾。她们，自有天地要争。

想到此处，邶如竟是满足地阖上了双眼，沉浸在眩晕的涡轮中。

争？不争？

呵！竟是毫无分别。

这权力，当真是个好东西。

只可惜，拼上了身体的残疾，也才算真正懂得了这层含义。太晚，也不算晚。

皇帝的暴怒，足够使得后宫变天，亦足矣盘旋在整个宫城上空，久久不散，遮住宫城中的一切光亮。那与黑夜无异，而一切的阴晴变换，亦不过是因着皇帝的息怒演换。

那东西，的确是皇贵妃送来的无疑。也正因着此中，年近六十的皇贵妃，竟是脱簪待罪跪在乾清宫皇帝寝殿外，只为着能够平息皇帝的一腔怒火。

此刻是冬日，皇贵妃却是只着一件素白色的暗纹梅花袍子，上头只疏疏地绣上几朵用银线勾勒出的小梅花点，极是素净。从远处看，跪的笔直的皇贵妃竟是好似与那远处的冰雪融为一体，毫无违和。

因着寒冷，皇贵妃的嘴唇已然冻成青紫色，尽显病弱与凄凉。可细细看去，皇贵妃的面庞，却是依旧描画上了精致的妆容，长眉如鬓，远山连黛，厚重铅华，依旧是美的不容一丝质疑。纵然眼角眉梢有着掩盖不住的细细的如鱼尾水波般的纹，可那，却是岁月翻滚的见证，赐给了这个女子于这个年纪并不该有的风情与美丽。

这……足以教众人羡慕万分。

红颜迟暮，虽终有显现，可是于这个女人身上，已然算是格外优待了。

殿前侍奉的内监魏士博见皇贵妃跪于此处，忙地畏畏上前，极其小心且轻声地说：“皇贵妃娘娘，您……莫不如且回去罢。陛下……他怕是在气头上。这事情，奴婢，也相信，不是您做下的。”

皇贵妃却只紧咬着发青紫的唇，狠狠道：“你相信有何用？难道不该教陛下相信么？不是本宫做下的，本宫为何要认？谁那贱人，要害本宫！”

说罢，皇贵妃复又是深重一叩首，戚戚喊叫着：“陛下！请您宽谅妾身。妾身之心，日月可见。陛下，张典乐再不能生育之事，当真非且所为啊！陛下，请您信妾所说啊！”

然，殿内依旧是空空无声，只有朱门紧掩，还有那上头刻着的吉祥云龙海水纹。

花纹斑斓翻滚，极其繁复热闹，这一切，也都不过是在嘲笑着失意，使得皇贵妃越发嫌恶。

皇贵妃只是重复着自己的叩首与陈述，一遍遍地诉说着自己的声音。无关真心，无关真相。

重重朱门紧闭，仿若厚重的枷锁，带来的，是沉重，是绝望。伴随着天上的乌云，伴随着黏腻凝重的空气，足够压得胸腔内喷出满满的血液，染红房梁脊兽上蒙着的一层晶莹的柳絮白雪。

次次的叩首下，那份凌厉的眼神中，便也磨的只剩下了绝望与无助。

不不不，她不能输，不能怕。如若输了，便也什么都不剩了。

没有如花似玉的年纪，没有灿若令人艳羡无比的美貌永驻，没有权势滔天可以依仗的母家，没有帝王长足不变的知心相重，亦没有，可以称之为未来依靠的孩子。那么，自己还会剩下什么呢？

这或许，便是自己挣扎许久不肯放弃的理由罢。

即便是朱门依旧紧闭，皇贵妃也依旧是不肯放弃，重复着叩首诉说，诉说叩首。

亦不知过了多久，那重重朱门才算是一节节的打开，带着些许的积灰，以及，步履走过绫罗拖地的声音。

十二团龙十二章的富贵纹样划过眼前，便掀起了皇贵妃内心中一丝丝的欣喜，连眼神中都不自觉地闪出了惊喜的光。

“陛下，您终于肯见妾身了！陛下。”

皇帝却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皇贵妃，语气中尽显冷漠冰凉，“你……还敢来见朕？”

皇贵妃只于眼角中逼出了一片泪水，将那泪滴浸过自己的精致面庞，淌出深深浅浅的沟壑，“陛下，请您相信妾身。那事，当真，不是妾做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