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等王修仪高兴完，却听得沈婕妤的哭喊声音又起，“陛下，您怎可如此？仁和可是妾的亲生女儿啊！她怎可到别的女人处生活啊！”

的确，对于一个母亲来说，被剥夺了抚养孩子的权利，远比任何刑罚都要残酷且可怕，十月怀胎的辛苦艰难，又岂是旁人所可以体会的？

沈婕妤方才本就口无遮拦，现下这般，倒更是教皇帝厌弃，愈发连正眼也不看她，“你这会子倒知道急了，平素里不是极其嚣张的么？你这样子，让仁和去长阳宫住两天倒也好，你且好好想着，若是想不好，便也不配抚养仁和了！”

如此，恁的沈婕妤再如何哭闹也是不得了的，皇帝只挥着手命人将沈婕妤带下去，又急急让王修仪回宫去暂时看管杜鹃，又忙命人去准备公主挪宫的事情，一时，竟也忘了邶如尚跪在那雕花刻纹的青石砖地上。

邶如虽是膝上疼痛，可见沈婕妤如此，却也是心内暗自凉了一大截的，不过是因着几句话而已，倒带来了如此大的代价，可见礼教纲常之盛，远超自己的想象，甚至具有无可比拟的地位，不可撼动，以俯瞰一切的姿态，来守护着帝王的权威，皇室的规纪。

自然，自己并不是对沈婕妤感到可怜，她这般对自己，哪怕是以一个母亲的心理来的，自己也绝计不会替她感到悲哀，作茧自缚，说的便是沈氏。

不过是想到，这宫中，多年的同床情谊，竟比不上一句礼教权威来的有力。

只是，为何此前嚣张尤甚的美人金智嬿，会帮自己说话呢？

邶如实在是想不通的，当然眼下有比这更加重要的事情，若是无一个适当的理由，自己要如何脱险？祐樘又要如何脱险？

果然，皇帝瞥见跪在地上的邶如，便开始问道，“旁的也都处置了，朕只问你，这是怎的一回事？”

邶如哪里能够想出什么妥当的说辞，只得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罢了。

四下里坐着的嫔妃神色不同，或不耐烦，或幸灾乐祸，或面色担忧，却是无一人胆敢回话。而最多的，便是冷眼瞧着传言中备受皇帝青眼的典乐张氏是如何要一步一步倒下的，对于她们来讲这恐怕是此刻最有意义的事情了。

皇贵妃上前挽了皇帝的手，正色端然道，“陛下这等事情，还是要好好查一查才好，免得损了张典乐的清白才好。”

这般的情形，倒教皇帝想起了曾经那份深埋心底的旧事，或许并不是眼前的情景，而是从眼前这个女子一入自己眼中开始，自己那心里的涟漪便开始拨动起来了。

然，帝王心事，又怎会只有情欲这般简单？多年的高位孤寒，又岂是只有美好？多年的经历在告诉着他，眼前的女子，或许并不会简单，她的出现，或许也并不是巧合；好似自他初见这女子，那看似平静许久的后宫开始溅起风波，虽然那并不是她的过错，可也实在巧合；如今，越发连自己的儿子都搅进来了！他又如何能够不疑心，又如何不会回想起那十年前令自己为之神伤的岁月，可出奇的，那段岁月却格外真实，真实到自己现在回想起来都有犹在眼前之感，可怕、恐惧、不安。

他强忍着，复问了一遍，“你倒是说，这是怎的一回事？”

邶如仍只是低沉着头，不发一言，却是不减气度。

皇帝竟也许久不言，只用目光灼着邶如，这般的情形，实在是尴尬无比，可偏生的皇帝与邶如都是一言不发，气氛凝滞如胶。反倒让在场的嫔妃女官感觉紧张无比，看着一言不发却满面怒气的皇帝，甚至有胆小者已然惊的跌在地上，却仍旧不敢多说一句。

邶如感觉自己是要把这砖地跪漏似的，现下膝盖都已然麻木，竟也比方才好上许多，既然自己想不出什么得体的话语，那便只能空耗着。

却听得从嫔妃之中传出了急切的声音，竟是贤妃柏毓薠的声音，只见她直挺挺跪下，道，“陛下恕罪，妾有事要启奏陛下。”

皇帝没好气道，“说！”

贤妃磕了个头，小心翼翼道，“陛下恕罪，那……张典乐房中的玉佩，乃是妾身送的。”

皇帝听了只蹙眉，尚未等他发声，却听得皇贵妃出声道，“呵！贤妃说的这话倒是轻巧，只是方才陛下如此追问，为何贤妃你也不答话呢？没的在这里哄骗陛下，逗咱们姐妹顽。”

皇帝亦觉，说道，“贤妃，你倒实说，是怎的一回事？”

贤妃叩首，用就温和的声音道，“回禀陛下，方才沈婕妤说的不假，这玉料子上的花纹，确实是早些年前京中时兴的纹样。”

皇帝略思忖了，但依旧是半信半疑的，“的确，只是贤妃你平日都闭门不出的。”

贤妃却是抹了眼泪出来，“妾知道，自祐极那孩子薨了后，妾便镇日伤心，也惹了陛下伤心厌弃，这都是妾该承受的。可是妾为人母，又怎的不会去想妾那可怜的孩子啊！所以当日陛下命将您赏给那孩子的玉璧随葬时，妾实在不能缺了祐极的这个念想，当日祐极最是喜欢他父皇所赐的那几块玉料子，镇日里都要抱着那玉料子玩儿的，还说要等他长大了，要命人雕了祥瑞送给他的父皇母妃。”

贤妃眼睛都哭的红肿，仍是继续道，“陛下啊！妾又如何能够舍得祐极啊！他可是妾唯一的儿子，他走了，妾又怎的不能留下个念想啊！哪怕妾看见那玉料子伤心，却也想祐极啊！”

皇贵妃听了，不觉显出了鄙夷的神色，“既如此，可这与张典乐又有何关系？贤妃你可仔细些，当日陛下亲赐玉器陪葬，你又怎的偷偷留了去？这宫中哪里又有这样的道理？”

贤妃盯着皇贵妃，眼中仍噙着泪，幽幽说道，“皇贵妃娘娘也是失去过皇子的人，怎的会不解为人母亲的心意？”

皇贵妃本就听了“孩子”二字不大舒服，此刻由贤妃一说，自也想起自己那夭折的孩子，只忍着不让簌簌泪珠滑落，只一壁看着皇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