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
凤鸾宫内殿里,传来一道甜而深刻的女声,一个字一个字地随着落下的字眼,读:“一、见、终、生,恩、爱、不、移……”
被刘清环抱在怀里的女子,被他包裹着手腕,一字一字的写出来。女子回头对他笑了一下,眼里如同坠落星辰,闪闪发亮,似光似泪。
刘清低头,眼眸深邃,温热的薄唇在艾婉光滑的额上,轻落一吻。
“朕还有些事要处理,今夜不用等朕。”
“谁等你。少自作多情了。”艾婉扭过脸,嘴角偷偷扬起。
“什么时候……”刘清素净的指捏了捏艾婉小巧的下巴,勾唇一笑,“能不那么嘴硬,嗯?”
“我不是小白兔,不要那么捏我。”艾婉扬手打落他,哼唧了一声。
刘清宽厚而有力的手掌,慢慢下移,盖在了艾婉的小腹上,留恋疼惜的力道捂了捂:“好好睡,将这一夜睡好。”
“……”艾婉抬头,想不到的样子,“一夜不回?”
“和醉镜在一起。放心。”刘清笑。
艾婉撇了撇嘴,“你也给一点时间,让醉镜与夭夜培养感情……”
“直说惦念朕会死吗?”刘清问。
“……”是啊,是惦念呢。
艾婉踮起脚尖,帮刘清理了理衣冠,调皮又拽道:“去吧,我不等你。”
“呵。”
刘清低笑一声,凑近搂住艾婉细软的腰肢,唇盖在她的嘴上,吻了她一会儿,才慢慢离去。
艾婉,呆呆地望着身着宽大之龙袍,气势君临的那抹高大威武的背影,泛白的手,捂住了胸口……
不知道为什么,她痛苦地闭了闭眸,心里仿佛有什么呼之欲出,却当你想抓住它的时候,它滑的跟泥鳅一样。
你抓不住它,却分明感受到了什么。
人们将它称之为:莫名其妙的不安……
“明月。”她扬声喊道。
“在呢!娘娘,怎么了?”明月似乎一直在外面等着,如今来的迅速。
艾婉眨了眨眼,慵懒道:“咱们去看看南妃吧。”
“……是!”
趁离夜色还有一阵子,艾婉走在宫殿之砖上,走过长廊,穿过御花园,拐角,掠过静湖,一步一步就那么走着,她低着头,手指缓缓摩挲着戴在腕上,被一根朴素的白绳,穿在中央的血豆。
她漫不经心的身后,跟着两排宫人。
南妃宫眼到跟前,艾婉直接进去,一国之后,自然也,无人敢拦。
倒是南妃被齐儿急忙搀扶了出来。南妃,微不可见地调了下站姿,随后才朝一身凤袍的女子福了福腰:“臣妾参见皇后,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今日,我是来送你的。”艾婉直言道。
“何意?!”南妃一愣。
艾婉面目平静淡漠,“送你出宫。”
“……你说清楚!”齐儿忍不住道。
“齐儿。”南妃喝道,望向了仿佛无悲无喜的那个古怪女子,两只手,慢慢滑落,“你说,我听着。”
她声音沙哑,像猜到了什么。
“后宫,除了宫女,都已被放了,南妃,你懂了吗?”艾婉故作高傲的看向她,“如果说这是一场战争,那么。你输了。”
输——
她,怎么会输?!
就算最后是输,赢她的人也别想好过。
“我不信。”南妃朝艾婉走近一步,“我要去见皇上。我现在,身怀龙种,皇后,你敢拦我么?!”
她嗤笑一声,艾婉也跟着嗤笑了一声。“龙子?”
艾婉道,“你以为,你真的能生的下来?!”
“……”南妃脸色一变,不可置信地望着宛如大变了样子的艾婉。
“你就是……嫉妒我!!!”余光瞥到皇后身后的一群宫人,南妃像预感到不好,提着裙角就要冲出去,却被两名眼疾手快的宫女,狠狠一遏,被迫跪在了艾婉面前。
南妃艰难出声,咬牙切齿,目光像是要杀了艾婉一样。
“本宫何必嫉妒一个手下败将呢?”艾婉嘴角的笑,得意到了极点:“你死后,本宫会告诉皇上,本宫好心放你出宫,你却扑上来要伤害臣妾,明月一失手,你经不住,便被一掌打死了。”艾婉昂头挺胸,不再面对南妃,错身而过的神情忽然荒凉、冷漠……
离齐儿一步之遥时。她一把掐住了齐儿的脖子——在南妃急促的呼吸声下。她作一个厉害的妒妇一样道:“今天,你得死,她也得死。”
南妃知道,不会有人来救她们的,除非奇迹降临。
“艾婉——”她猩红着眼望着这个一旦出手,便让人措手不及的女子的背影,“你凭什么借此伤我性命!你身为皇后,却心如蛇蝎……”
“对!”艾婉仰起头望着天边很远的那抹夕阳残晖,静静道,“本宫就是利用权利用势抓住机会,除掉妄想……取代本宫,与本宫争的人。”她笑着转过身,意味深长地望着歇斯底里的南妃,“难道,你不是这样的人吗?哦,只准你坏,别人都要做小白兔,被你一个一个捏死才好?!这是什么逻辑。”
艾婉勾起南妃的下巴,清眸冷寂地睨着南妃狰狞的模样,“你我都知道,在这宫中,除掉对手的机会稍纵即逝,若不好好抓住,借此反扑,终究有一天会被撕裂。你来说一说,我有什么错……”
艾婉的最后一个字眼,仿佛被淹没在了她的呼吸中。
她倏然一挥冷袍,沙哑道:“上鸩酒!”
“艾婉——贱人!!!”当南妃看着宫人端着杯子向她走来的时候,她彻底慌了,也可以说是疯了,“你尽管杀了我吧!反正你失去的,也再也回不来!”
她眼眶血丝像是要蔓延出来,一根一根缠绕着艾婉窒息。
她的笑声,歇斯底里又溢满了魔鬼的得逞意味:“用你艾婉最亲的两个人,来给我陪葬,我真的不知道有多开心……艾婉,你才是我的手下败将,你娘是被你白婶儿掐死的,而你白婶儿是为了我!为了南国!为了我与南国,她必须留在宫里!可是,你娘却要求出宫,就为了怕你被白婶儿利用,做了我们的碍脚石,我们怎么能不除掉她?!”
“她为你而死,本宫也为你,将她的脖子狠狠划开,那一刻的感觉,很舒服,我今日能这样胜利的对待你娘,他日这样对待你的日子还远吗?!!!”
“不远!!!!!”
“然后你的白婶儿为了我去找你,让你跟刘清说情,不要攻打南国……”南妃望着艾婉已惨白如纸的脸色,呵了一声,“她背叛你了,为了我,艾婉,怎样,心,是不是又死了?!就像你不愿意回宫,皈依佛门的那段日子!我告诉你,你才是一个胆小鬼,一个可悲的被利用的小丑!我的失败者!你最终……”
南妃眯着眼睛,盯着眼前酒杯里,透明却致命的液体,张了张口,流着眼泪干哑道:“也只能杀死我的身,我的心,永远是鲜活的,恨你们,诅咒你们北国!而你……”她挑了挑眉,“你的心,早已被我彻彻底底杀死三次了。”
艾婉柔弱的脸,随着她的一字一句,最终冷毅如冰。
四目相撞,空气中似火气迸溅。
周边的宫女,包括明月,听见了那么一个大秘密,都盛恐的低下了头。
恐怕,娘娘也没有想到,到了处理这人的一日,还会被这人,如此重创一番吧……
唉,不是宫门深,是人心深。明月闭了闭眼,忽地庆幸自己只是个奴。
“第一次:刘清在我宫中日夜的时候,你的心在被我杀死。”南妃猖狂地望着艾婉笑出声,却见艾婉,上唇与下唇,紧紧抿起,她的手微微抬起,一挥,她便被宫女强硬捏住了两边脸颊,迫使张开嘴,就半杯酒下了肚。
她难受不已的趴在了地上,宫女倒退两步,她捂着肚子,咳嗽不止。
艾婉居高临下,静静地望着,一丝多余的情绪都没有。
“第二次……”南妃抹了把嘴巴,泪流不止。她只是伤心这个孩子。刘清,你太狠心。
“你娘与白婶儿为我所害时,你的心,再次被我杀死,且,差一点,下辈子只能如行尸走肉一般地躲在寺院中。艾婉,你不得不承认,那一次,我差点赢了你可是!!我贪心啊……”
南妃不甘心地咆哮起来,“我不想刘清总是想着你,所以我让白婶儿去借南国之事,离间你们……但是我没有想到,你居然能够左右一个帝王的决定!是我,弄巧成拙,让你们再次在了一起。”
“后来……我冷静下来,才恍然大悟,你艾婉就是为了调查白婶儿与你娘的死,才重新入的宫。”
这是命吗?南妃嘶哑地“啊”着,捂在小腹上的手,紧攥成拳,青筋都暴露,“那又怎样……第三次!就是现在。”
她仰起头,嘲笑地望着艾婉,“我就是临死,也再次杀了你的心。艾婉你不是失败者,谁是。”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宫人将杯中酒,一夕全部倒进南妃的嘴里,齐儿歇斯底里的狂叫。
艾婉,看似无悲无喜,却眼眸似下一刻就会失去所有光亮,“我们没有多少交集……”
“可是……”南妃艰难的呼吸。“你我……都很清楚,对方是彼此的敌人。艾婉……你不会容得下我。我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你要么,站在高处,要么,什么也不要,离开宫里。事实证明,我看对了。倘若我得宠,你势必不可能容我……你的善良,是建立在他人没有触犯到你的基础上,正因为如此,你才显得那么客气。而我,身为一个公主……我也不可能容的下你,霸占着……”当憋着气说完一番话,南妃这次闭着眼睛趴在地上,停顿了很长时间。
那时间长的所有人都以为她死去,只有艾婉静静等候。
说不完最后一句,这个一代公主,不会甘心去。
“霸占着他的心……本公主……”南妃奄奄一息,最后看了一眼艾婉,“不许。”
然后,她便去了。
艾婉道:“你们都下去吧。”
“是。”
所有人都走了,空气中还回荡着,齐儿骂她终有一日会得报应的一些不太好听的话。
她蹲在南妃身边,眼眸空洞,哪还有半丝的得意,嘴唇近乎麻木的一开一合:“你说完了,该我说了。”
“……”
“我以为,当你说出这一切,我会给你致命一击,我不单要你的命,我与你一样狠毒,倘若我恨着谁,我很少恨谁,你杀了我最亲的两个人,我恨透了。在你死在我手里之前,我会告诉你,你肚子里的孩子,根本不是我夫君的,你才是可悲的小丑与失败者,你堂堂公主,那自以为高贵的身子……”艾婉撩袖,低头一笑,“在你看来,早就已经脏了。不过有什么关系呢?你的心,比你的身子,脏了一万倍不止……我凭什么同情你?真可笑,我为什么要对你心软,为什么要心酸……世界是公平的,我这里死了两个,到你的时候,你也得死两个。你与你以为是刘清的孩子,就去地狱里,再和白婶儿,一起去吧。至于我的干娘……你们见不到,通通都见不到,我也不会见得到……”因为,艾婉颤抖地张开手掌,它沾了血。“她是天使,在天堂。”
艾婉抹了把脸,“知道我为什么没有给你这致命一击吗?我为什么没有给……呵,为什么。”她踉跄地站起身,往宫外移着步伐,喃喃道,“我才不是心软,我才不是……”
扶着艾婉这个出人意料的女子,回到宫里的时候,明月想问也没好多问。
天色日渐沉了,看娘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力除掉南妃之后,就一句话没说地躺在床榻上,闭着眸,也不知道睡着了,还是装睡着。
明月知道,这是个心思多的女人。
她只好替她掩了掩被角,默默退了下去,还给她方寸清净。
当内殿之门,被咯吱合上,在这一片黑暗之中,艾婉咬着唇,泪流不止。
她咬着手背,让自己不要发出声音,不要让明月担心,可喉咙像不是自己的,失去控制一般地呜咽出声。她只好被褥一掀,将自己完完整整地藏进了那断绝空气的被窝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