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锦绣端着杯子,漫不经心地问江慕白关于萧元辉与江慕天的举动有何看法。
其实,她对这两人举动早有七八分的猜测,但毕竟只是臆测,并没有确切的情报。所以,心里一直还是忐忑着,如今好不容易逮到这个机会,便是问了。
江慕白缓缓地端杯,喝了一杯茶,淡淡地说:“人本性如此:都想用最少的代价去获得最大的利益。这场行动里,他们自然坐山观虎斗,好渔翁得利。不过,若是我败了,江慕天就是桑骏下一个扫平的目标,桑骏可不会如我这般跟他玩了。”
赵锦绣端着杯子,手陡然一凝,狐疑地瞧着了瞧江慕白,吐出一个字:“玩?”
江慕白转过脸来,略略一笑,道:“江慕辰是什么人,我早就清楚。当初不过是江慕天逼人太甚,而老三向来勾结海外红日国和云海国。我最讨厌这种人,所以几相权衡,选了江慕辰。当然,江慕辰最喜欢做的事就是‘飞鸟尽、良弓藏’,若说我不拿这大夏,江慕天倒是比他还合适。”
眼前这个男人无论怎么样,举手投足自有一种耀眼的气度,即便是在人群里,也是最耀眼的个人。
赵锦绣瞧着他,眼角眉梢全是赞赏。不过,她不动声色,只是端着杯子,在唇边轻轻一抿,等淡淡的芳香都弥散在唇齿间。她才问:“那么,同样,若是你败了,大夏归了江慕辰,便是归了桑骏。萧元辉也就是他下一个扫除的目标,那这一次,萧元辉也是坐不住的。”
赵锦绣说到这里,倒是豁然开朗,先前的猜测倒是证实了七八分,心情颇好,呵呵一笑道:“九少这一场订婚宴倒是让许多人夜不能寐呢!看来这江城又要热闹好一阵子了。”
“所以,左膀右臂的护卫倒是不少了,本公子反而可以睡得安稳一点,倒是多出很多时间,可以好好检查检查锦绣的功课。”江慕白一边说,一边又倒了一杯醉云,一脸笑意地看着赵锦绣。
赵锦绣听得这男人又胡说,脸上不禁滚烫,可到底定力好,这会儿也不是初听,所以便是做到了面色无波,只是淡淡地端着杯,瞧了瞧杯中茶水,漫不经心地说:“这都什么时候了。九少倒还拿我打趣。”
江慕白笑而不语,为赵锦绣添了一杯醉云,才说:“这不是打趣,本公子的真心话呢。对了,这醉云,第三杯最佳,品一下。”
赵锦绣没理会他的疯言疯语,兀自品尝一下醉云,芳香稍微浓了一些,倒真是恰到好处的勾人。赵锦绣的心思却并没放在这茶上,而是在琢磨太后问的那一句“那这一次,你能承受”,当时因为江慕白前来,打断了这句问话,赵锦绣总觉得太后应该不会闲坐,定然还有什么动作。
只是一时想不出来,但是直觉太后的举动跟自己和江慕白有莫大的关系。赵锦绣隐约想得太后的举动,但横竖不敢确定,一时间,只希望这太后真是关心自己的儿子,不是权力欲望强烈的女人。
“怎么?这眉头紧蹙的。”江慕白将那茶渣放到一旁的垃圾筐里,又煮了清淡的茶,就着几碟竹笋制成的小吃。
赵锦绣瞧着那玉石样的细嫩竹笋,嫩白嫩白的,也拿了筷子夹了一小根品尝,是泡竹笋,酸酸的清香。
她慢慢地嚼着,又将手中那杯醉云喝完,才将杯子放在一旁,缓缓地说:“虽如今听九少这样说,局势并没有想象中差劲,但多少还是有些担心。”
江慕白一下子过来,敲敲她的脑袋,低声说:“想必所有大夫都叮嘱过不可思虑过深吧?”
赵锦绣轻叹着点了点头,道:“这将近五年来,哪一天不是提心吊胆的日子,随时都要枕戈待旦的。”
“以后,把你交给我,什么都不要去想。”江慕白跨步过来,将赵锦绣一搂,靠在竹榻软垫上。
赵锦绣靠着江慕白,“嗯”了一声。江慕白却是继续安慰:“别怕,我又不是第一次面对这些情况。就是那时,我执行任务所遇见的情形,比这凶险的,多得是。我哪一次不是好好的回来见你了?”
赵锦绣一听他说这个,就来气,这会儿是半撒娇半责备地嘟囔:“你还好意思说。那时,都不知道我多担心,你去执行任务,我每一天都睡不好。可你倒好,每次完成任务也不知道回来,甚至也不跟我说一声,就去找你那些莺莺燕燕,纸醉金迷的。”
赵锦绣说到后来,语气全是怨言。江慕白笑得开心,然后又颇为委屈地说:“那时,我以为你不在乎我,也不在乎我跟谁在一起啊。明明让老六他们告诉你,我在某地做某事。可是,望穿秋水,某个没心没肺的也没打个电话来。”
赵锦绣听着这话,心里暖暖的,酸酸的,也觉得当时挺傻的。
她不由得想起那十年,许华晨清冷幽深,如同无波的古井,让人始终看不懂。而他的地位、学识、休养又让他无比璀璨,如同神话一般的存在。
于是,作为乡野丫头的赵锦绣始终仰视着,心疼着,有着深刻的害怕与深刻的自卑,且一再告诫自己:不可有妄念,不可有妄念。
因为她害怕自己对他的看重表露得太过明显,会沦落为他的莺莺燕燕,最后不过一枚符号:她曾是许少的众多女人之一。她更怕的是这种贪图的念想,会让自己迅速与他彻底没关系,到后来,自己不仅连一句关怀和问候都无法做,甚至在有生之年见到他都困难。
于是,她将自己的情感压得密不透风,对许华晨不肯有太过逾越的礼数。
“不过,如今听说你担心我,本公子向来宽宏大量,就不予以追究了。”江慕白懒懒地说。
赵锦绣轻笑一声,却有点不依不饶地数落:“宽宏大量?你那时惜言如金,天天装深沉,谁知道你怎么想的。‘欲取之,必先予之’,这可是你教我的,自己都没做到。”
江慕白听闻,一下子坐起来,将赵锦绣放在腿上,笑道:“锦绣这话,怨气颇大,看来得要让锦绣消消气。”
赵锦绣看到他眼里那种光芒,心乱得怦怦的,想到昨晚到今早绵长的一幕幕,慌乱无比。亏得赵锦绣脑子也转得快,连忙惊呼一声,吸着凉气,可怜兮兮地说:“手疼。”
江慕白一听,很是紧张地去检查她手臂上的伤,着急地问:“是不是方才我不小心碰到了?现在什么感觉?”
赵锦绣看着他的模样,一下子抱住他,近乎自言自语地低语说:“没事。我没事。”
她重复着这样的话,紧紧抱住江慕白,将头埋在他怀里。屋外盛大的日光从窗户透进来,落了一地的灿烂,风在屋内穿梭,吹得帘子唰唰响。
江慕白搂着赵锦绣一动不动,那手放在她的肩头,呼吸也似乎是屏住了。
良久,赵锦绣才慢慢地说:“华晨,我不是在做梦吧?我是真的又再一次遇见你了吗?”
江慕白拍拍她的肩膀,吐出一口气,低声说:“是的,你遇见我了,这不是梦。”
赵锦绣靠在他怀里一动不动,还是很轻的声音,说:“这几天,仿佛是多年以来的梦想一下都实现了,有你在身边,你竟然也对我好。我总是这觉得像是一个太不真实的梦,生怕一醒来,就什么都没有。别人就告诉我:你不过是做了一场梦而已。所以,时不时的,会觉得忐忑,像是踩在云端,随时都怕那云朵撤走,自己就摔了。”
江慕白一听,一下子坐正身子,扶着赵锦绣的双肩,说:“锦绣,你这样说,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
赵锦绣瞧着江慕白脸上灿烂的笑,十分狐疑。她不明白自己刚才说的话到底有哪一句能让江慕白高兴成这样。所以,只得摇摇头。
江慕白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他说:“锦绣,你以前从来不愿意对我说你心里的不安。”
这话让赵锦绣一下怔在原地,心里只重复着一句话:这是不是要给他造成心理负担。
江慕白倒像是知晓她的想法,轻轻地吻了吻她的额头、脸颊,依旧扶着她的双肩,说:“不要怕。夫妻之间,理应如此坦诚。我如果不知你在想什么,我会更加担心。知道吗?锦绣。”
他似乎很喜欢喊她的名字。赵锦绣听着他的话语,抿着唇点点头,一副要哭的样子,只是瞧着他。
江慕白捏捏她的脸,神色全是疼惜,他说:“锦绣,在那个时空,我身上背负着家族的责任与荣誉,我妻子那个位置对你来说是祸端。不过,你大概不知吧。上辈子,我对你无能为力。有很多次远离,但是不自觉的又来找你,尤其是地震那一次。一下飞机,听说大地震。我忽然就没有一点的力气,看着机场的行李转盘,好一会儿回不过神来,发短息都在抖。你知道我就扣动扳机也不曾抖一丝一毫。等短信的那段时间,我用另一个号码给朋友打电话,询问你所在的地方的情况。当你说你没事时,我忽然间觉得世界忽然阳光灿烂。那一刻,只想见到你。可是真难过,每次面对你时,我什么都不能对你说。因为——,只是光想一想会失去你,就会很害怕。”
这是这个男人第一次真实地表达他的情绪,许是因为出身权贵之家,从小就有诸多禁忌,要进行察言观色,敛起自己的情绪。所以,他一直是古画卷一样静默的男子,如同无波的古井,幽深得让人看不清一点点的情绪,所有的激烈都在他的内心中上演,落幕。
可是,今天,他对她说了,很顺畅地说了。一个这样的男人肯将他心里的隐秘告诉自己的妻,这其实是最高的承诺。
赵锦绣一听这话,在那个时空的阴郁也好,怨气也罢,伤心难过,抑或者容貌、学识、家庭等世俗差异造成的绝望,在这刻,因他的话,统统被一扫而空。
她睁着眼看着江慕白,这眉目陌生,这神色气质,这呼吸举动,却就是那一个人,无论以后走到那里,即使在拥挤的人群里,她也可以认出他来。
她的眼泪簌簌滚落。江慕白眉头微蹙,发丝被窗口灌进的风吹得凌乱。他伸手来替赵锦绣擦泪,没有让她别哭,他只是默默地替她擦眼泪。
他的手常年使用兵器,于是带着粗糙感,擦得赵锦绣的脸有些疼,有些酥麻。
两人对视着,像是古典画卷里的浪漫,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良久,江慕白才缓缓地说:“锦绣,说实话,这一次订婚宴,我很担心,纵使百臂千手不能防,不能护你周全。我总是想,如果这次我败了,我的锦绣她又要怎么办?”
赵锦绣抬袖子擦干眼泪,眼角眉梢这会儿全是笑,她说:“华晨,你能对我坦诚内心的想法,我很高兴。”
江慕白一听,脸上严肃的表情全没了,眸光变得狡黠,然后托着赵锦绣的下巴,打趣道:“哟,这么快就反击我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学得不错嘛!”
赵锦绣忽然很想笑,因这气氛转换得太快,让她不由得想起那些跑题的日子。许华晨平素里惜言如金,但有时候兴致来了,与赵锦绣一起说话,两人的话题可以在一分钟内转三四个。有时候,一句话就转向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两人居然还接得上,继续谈话。许华晨的那帮发小,每次遇见此情况,都晕头转向。只有一次,老六在旁边一直留心听着,等到两人没再说话后,老六才拍拍额头,道:“你们两人真是高手啊。让我恍惚间仿若人在江湖,看两大高手对决,出手之快,功夫无迹可寻,连我这个逍遥派的贫嘴高手都的甘拜下风。”
从那次后,赵锦绣才留心自己跟许华晨的谈话,果然是跑题很厉害,而且每一次谈话,转换无数话题,转得那样自然,和谐,彻底转出了艺术水平,大家风范。
而今,这场面很像是恶搞片,两个人明明是在深情叙述内心,他这么来一句,立马有了喜剧色彩。
赵锦绣想:这样也好,他们如今是重新在一起,两个人曾筑起的厚厚心墙已打破,剩下的就是如何来守护彼此,守护彼此的幸福。
赵锦绣的情绪比方才好很多,一脸笑意地回答江慕白:“那当然。许少是高标,不学会,连仰望的资格都没有了。”
江慕白脸上笑意更浓,看着她说:“我喜欢你这模样,因为会感觉到你很快乐。”
这男人又开始转气氛煽情了。赵锦绣瞧着他,有点无可奈何地笑,尔后也是伸出手抚着他的脸,偏着脑袋瞧着他,说:“那你每一次做决定的时候,也想想,我会不会开心。可以吗?”
江慕白打趣道:“哟,这么快就要给老公下紧箍咒了?难怪老六那个淫人天天吼‘女人的苛政猛于虎’。原来还真是过来人的经验。”
江慕白装作捶胸顿足,痛心疾首的模样,往竹榻另一边挪。赵锦绣一下子逼近他,蹲在一旁,托着腮,轻笑着问:“相公,后悔吗?不过,后悔也晚了,因为我穿越时空而来。你什么三妻四妾,三千宠姬于一屋的美梦,在我猛于虎的苛政里,统统都浮云了。”
江慕白侧身躺着,一脸悲催的模样。赵锦绣在一旁咯咯发笑,格外开心。忽然,江慕白一下跃起身,将那窗户一关,拉了一旁的薄被,将赵锦绣一搂,盖住薄被,对着赵锦绣一笑,笑得赵锦绣毛骨悚然的。
他忽然凑过来,咬着赵锦绣的耳垂,低声说:“三妻四妾,三千宠姬,都浮云了没关系。反正本少爷有能干的锦绣就够了,暖床叠被,烧火做饭,洗澡斟茶,嗯,多功能。”
赵锦绣略一翻身,支着头瞧着他,也是一脸甜腻虚假的笑,低声说:“承蒙九少看得起,将家中大权交由锦绣,真是三生有幸,那田产地契,银两金条的,也一并交了吧。”
江慕白将她一搂,脸色一沉,道:“还真是胆大的恶妇,敢牝鸡司晨了,还真当老爷昏庸了?鉴于此,你遣散老爷的姬妾,此为妒。须得罚你,陪老爷我夜夜缠绵,一生一世。”
赵锦绣一听,掩面开心的笑,江慕白一下翻身将她压住,恶狠狠地说:“还敢挑战老爷的威严。罪加一等,立即执行。”
赵锦绣立马举手做投降求饶状。
“知道老爷的威严了?”江慕白很得意地问。
赵锦绣嘿嘿笑,说:“知道知道。”
二人又是一阵的打闹,彼此都觉得傻傻的,可是十分放松开心。后来,二人都闹够了,并排躺在竹榻上。
江慕白还很欠揍地说一句:“看在你认错态度诚恳的份儿上,缓期到晚上执行。”
赵锦绣没理会,只是侧过身抱着他的胳膊。两人也没再说话,好一会儿,赵锦绣才慢慢地说:“华晨,如今,局势艰难。而你对我的心意,我向来知晓。就是前世里,你用心教我很多东西,也是为着保护我,这些我都明了。如今局势,不要让我远离你。而且我也不想成为你的拖累,当然,我的能力,你也知晓,所以我想——”
江慕白转过来,将她搂入怀中,轻轻一笑,说:“所以,你要尽快好起来,与我并肩站在一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