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能有什么，沈德修不过是一卑劣无耻只知道苟且偷安畏首畏尾的小人罢了。

可是一闭眼，就想起那个女子燃着火，轻蔑而明亮的眼神。

她说。

呸。

哪里说错了？哪里不对了？沈德修，沈德修，沈德修。

涵煦觉得有种被人冒犯的忿怒。她总是正确而聪明的，她犯了错误也往往是别人的错...可那女子的眼神和口气，明明是在说——

你这笨蛋。

才不是，才不是！涵煦心里都快要咆哮起来了。她是什么样的人？当年她不过一介弱质女流却凭着聪明从旧言派出的十几个杀手手下逃脱，当年她孤身一人涉险去金华府救人从从容容全身而退，当年她戏弄权臣却能够几句温言将自家撇个干净...相国寺枯禅大师，云华山上南扬子，那般高洁人物，那般世外人物，哪一个不说她聪明和善，天下无双！

她几时被人这样轻视过！

一抬手，愤愤地想要摔上门，却在力使到一半时又停了下来，微微叹口气，仍旧像惯常的那样，动作轻柔，缓缓将门关上。

"若是有气，做什么不发泄出来？"

清润和煦的声音响起来，带着微微的温柔宠溺。

这是...这声音是...

涵煦惊喜地回过头来。

"沈大人，既然你并没有我娘子的消息，那么陈某想来最好还是回自己的地方去。"陈海住了几日，见沈德修领了人回来，并不是文晓晓，心中失望之余又有些庆幸。又想着在巡抚衙门终是不便，于是打算告辞离开。

"这就走...陈先生就没什么想谈的么？"沈德修忽然问。

陈海抬头，望了沈德修一眼。

"你想谈什么？"

"我希望陈先生，回到岸上。"沈德修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卑躬屈膝。

陈海嗤笑一声："说说看，这次你手里又多了什么筹码？"

"陈先生的夫人和儿子，还有...朝廷近来改朝换代了啊，军纪也整顿过了，想必是有一战之力的。"

"呵，朝廷的兵马？朝廷如今兵力到底如何我且不说..."陈海惯性地讥刺回去，却突地回过神来，一时神色大是失措，"你说什么？晓晓？晓晓真的在你手上？"

"这次的消息，还真不是假的。不过先生被骗多了，习惯不信，不是么？"

"晓晓...你还用她引来了熙儿...你本就知道熙儿一心要违逆我..."陈海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人此时竟全在沈德修掌握之中，心神俱震，一时脑子里忙乱成一片，沈德修见他面色都是青灰若死，趁时道："夫人和公子，我能保证他们无恙，并且只要先生不再在海面上继续作恶，想必夫人和公子也必然不会再和先生争执什么了。先生，一举两得，有什么不好呢？"

"沈大人先别着急，"陈海连沈德修在说什么都听不见，只是本能地回击，"沈大人，就算这种时候叫我作出什么许诺来，我心神迷乱下的话也是做不得数的，说不准日后会不会信守承诺，到时候大人却也没处哭去。不如还是让我先好好想一想如何？"

"好！陈先生慢慢想。对了，既然先生，夫人，和公子都是在我这里，等先生想通了，也能立刻就阖家团圆了。先生说这样好不好？"

他语气里忽地带上古怪冷笑，陈海被激得浑身一颤，却没说出话来。

晓晓和熙儿在沈德修手里。

可是如今的陈海还回得了头么？

"船主，唤属下来有什么吩咐？"

王远是陈海安插在这巡抚衙门的暗探。他头脑机灵，藏得小心，一直也没给沈德修发现，传递了不少消息回去。陈海于他也很是满意，向来是和颜悦色。

不过今日的陈海脸色很不好看，站在一里外都能感觉到煞气，那神情可怕得王远几乎站不住，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全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只是一想起之前见过陈海那些个折磨人的手段，就怕得胆战心惊的。

"你在这里是怎么干事的？"

这一道声音阴冷冷的，浓浓的讥讽。王远"咚"地跪了下来。他心里又怕，却又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惹着船主了，嘴唇都哆嗦："属，属属属下一，一一直在，在在，在监视沈德修。没没没敢给船船船船主闯祸啊！"

陈海气恼得很，却又给他这一阵磕磕巴巴的乱嚼说得忍不住嘴角翘了下，然而一想起沈德修来，脸色又沉了下去：

"你在监视沈德修？我看你成天用心也不知道用在什么地方去了！叫你看着，少主来了的事儿怎么也没报？"

王远听是这事儿心头蓦地一宽，话也说得顺了："船主，少主的事情我跟线上说了，您来得快嘛这不是？难道您不是接了消息来的？这...大概是还没来得及报上？"

"废什么话！我训你你还顶嘴了？无能就是无能！还不自己去打二十个嘴巴子！"

王远觉得委屈，却不敢再说话，真个走到一边去，左右开弓扇起自己耳光来。

陈海其实倒也真不是恼他消息不灵。陈熙的事，他确实得消息快，而文晓晓...毕竟王远既要小心不能暴露又要监看着沈德修的动向，必然得不到什么机密的消息。他心里恨得是沈德修将文晓晓抓来了，现下自己却无能为力，他又不能把文晓晓这话拿来骂人，只无理由磨着牙找人出气罢了。

说到文晓晓...这么一个大活人，沈德修能把她藏哪儿去，真一点风声也不透的？

"王远。"

"在，船主。"王远含糊不清答应一声，陈海一抬头，见他两边脸上肿起老高，一时忍不住又好笑起来。

"这些天来你有没有听说..."陈海斟酌了一下，"可曾听说沈德修府里，有什么生人？或者说，有没有什么人见到了些生人？"

王远低头想了想。

"这...回船主，没听说有什么特别的人，不过，似乎前几日厨房的小多说过，他们最近要做的饭菜突然比以前多了许多，简直是以前的几倍了，累得半死，就招了些新人...算是生面孔？此外，饭菜分量加大这一点，属下觉得有些可疑。"

"突然要做以前几倍的量的饭菜？"陈海愣了愣，"那可是好几百人的量了...看来...沈德修这是要做什么？"

"船主，巡抚衙门里头，并不见多出多少人来，只是新招了十几个人在厨房打下手而已。属下看了，我们这些仆人的饭菜的量，也不曾有增加。"

"那么那些饭菜都到哪里去了？你们里头那些人肯定是吃不了...你听说他们把饭菜送到外头去了么？"

王远嗫嚅几声："属下也觉得奇怪...这些天除了沈德修大人还有采买东西的老贺，没见别的人出去过。"

陈海低头思忖。想了一阵，抬头看王远坐立不安的样子，看着觉得烦，便道："话说完了就出去，别在这里碍眼。"

王远立刻连滚带爬出去了，陈海后来对他态度虽说温和一如从前了，但他却知道这位主是个喜怒无常的性子，今日进来时他心情本来就不好，若不是自己说的话有些疑点让他想住了，一顿火下来把他拖出去活剥了皮都是有可能的——要不是这样狠，怎么在海上称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