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详细的饰演过程我就不过多赘述了,总结一下就是,黄兴饰演的放羊娃的父亲坚持认为他和他的孩子没必要走出大山,因为他们并不觉得自己贫穷,更没有觉得生活寡淡,相反这些年他们过的很平静,很幸福,而山外来的孩子却觉得不可思议,他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无法被接受的贫贱,一切都是痛苦的,不能与幸福等价的,而我作为那个山里的孩子,我是矛盾的,我很好奇山外的世界,却又惧怕走出大山,我懵懵懂懂,最终还是选择相信生我养我十几年的父亲,而不是跟随那个山外来的孩子一起离开,至于记者嘛……她说了很多奇怪的话,一些让人费解的,且自相矛盾的话……”郑北川简单回忆了一下后咳嗽了两声。
薛佳念的睫毛轻微的颤抖了一下,她有些不可思议的看了郑北川一眼,因为在她眼中,这位神秘的老爷子可不像是会感冒的身子骨。
“这个话题的意义在哪?”薛佳念问道。
“意义?是啊……意义……”郑北川沉默了,过了许久他问了薛佳念一个奇怪的问题:“你觉得我们人类诞生在这颗星球上的目的是什么?”
薛佳念咧咧嘴:“这么深刻的问题,哲人们苦思冥想了那么多个世代都没有得出答案,我又该如何回答?”
“就按照你的想法回答好了。”
“我的想法?唔……”薛佳念想了一下后说道:“大概就是为了追求某种舒适的,让自己的安心的状态吧,或者说,就是为了让自己开心,有饭吃,有衣穿,不会冻着饿着,家人陪伴,幸福美满?”
郑北川闻言笑了:“对,其实就是这么简单,哪需要什么深刻复杂的回答呢,起码对于芸芸众生而言,我们在忙碌的间隙,在赶往下一个客户的地铁上低着头拿着手机刷视频,看小说,目的就是寻求短暂且弥足珍贵的精神愉悦以及身体的休整,而往更本质来说……芸芸众生终日忙碌的目的显然不会是出于本能的去让人类社会伟大,而是让自己能够有一个睡觉的地方,一碗可口的饭菜,一个可以倾诉的知心人,一群可以信赖甚至以来的朋友和家人,仅此而已……”
薛佳念听完郑北川这一番话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然而……事实上,从人类诞生至今,我们所追求的和我们做的往往是背道而驰的……起码很多生在战争年代,或者一个压抑的,经济泡沫爆炸之后的时代的人是没有这种看似简单却又遥不可及的精神体验的……”郑北川抬起头看住薛佳念说道:“就像我们刚才讨论的话题,山外的孩子觉得巧克力和飞机就是幸福,山里的放羊汉子却觉得没必要得到那些也一样可以幸福,那么孰对孰错呢?我觉得这里其实没有对错,或者说我们就不应该分出对错……放羊也好,在繁荣的社会中浮沉苟且也罢,终究目的是在为个人的人生体验增光添彩,问题是,很多时候我们并不清楚我们真正需要什么,或者
说……我们没时间去思考,我们的思考是被引导和掌控的……”
薛佳念听到这里微微皱眉:“这一点我敢苟同。”
郑北川微微一笑:“哦?”
“我感觉我好像被你带偏了,起码在某个瞬间,我不经意的被你的思维带向了你的意识所指,因此相对的,你的想法又是从哪来的呢?”
“从我自身而来。”
“这么确定?”
“对,就是这么确定。”郑北川信誓旦旦的说道。
薛佳念却略带不屑的摇了摇头:“你还在狡辩。”
“狡辩什么?”
“狡辩你为了让自己活下去,而不惜让千千万万的普通人丧命,狡辩你根本连你自己都拯救不了,却口口声声芸芸众生,狡辩你犯下的累累罪行都是为了更伟大的事业……”薛佳念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她发现郑北川只是平静的看着她。
“孩子,我的确做了很多错误的事情,但我这里还有一个秘密,一个一旦说出来,可能谁都无法接受,也不愿意接受的秘密,而这个秘密足以洗脱我所有的罪行,但现在我还不能说,起码在真正的审判到来之前,我还不能说。”郑北川很淡然的说道。
薛佳念眉头紧锁:“你在威胁我们?”
“还是回到刚才的话题吧……”郑北川并不理会薛佳念,他轻声道:“你刚才说,我的思维也是受引导的,它并不自由,但其实你不妨问问你自己,在这场灾难来临之前,作为第一中轴的调查人员,你的工作意义何在?”
薛佳念沉默不语,她现在根本不想再过多的和这个老狐狸对话,因为她发现自己正在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不回答?”郑北川笑了:“那我就借用黄兴的一段话来说明一下好了。”
……
“人类从古至今的至高追求其实就是丰富存于社会之中的每一个个体自身的人生体验,这种体验是精神上的,也包含身体上的,说简单一点,就是渴了要喝水,感受水的温度和味道,饿了要吃饭,感受食物的口感和咸淡,然后再进一步的,丝绸的顺滑,异性肌肤相亲的触感,大笑,悲伤,恐惧,濒临死亡的极致刺激……我们不断的体验,然后/进一步丰富体验……但随着个体的增多,体验的通道变得狭窄的时候,‘自由’的意志开始走向彻底的放纵,于是我们肆无忌惮的放开体验,以至于到最后把缺口撕的太大,无法填补……”黄兴说着拿起身边的木薯道:“这东西味道如何?”
其他三人摇摇头,不是不知道,而是觉得它不好吃。
“是了,不好吃,但也要看相对于谁。”黄兴把木薯掰断舔了一口道
:“饥饿会让体验丰富,而富足却让体验挑剔,但我不会在这里抨击富足,更不会抬高为寻求丰富体验的饥饿,我想说的是……社会本真的目的如果就是为了填补每一个人类个体的体验缺口,那么我们的共同追求理应趋向两个方向……”
他把木薯放下继续道:“一是自律,就像苦行僧一样,或者在山里放羊的父子一样,对世界抱有一种陌生,然后凭借自身缓慢的去探索,或者让自己停留在某一处,从而让体验维持在一个适当的度,这时候一年吃一次肉也会是值得期待的美好体验,毕竟现在城市里肥胖症患者肯定也不喜欢因为过度食用肉食而去减肥的那种痛苦体验……二是彻底解放,但需要一次彻底的迈升,把身体的体验全部交给大脑,或者交给精神,从而脱离现实的约束,这种体验也会是终极的。”
听到这里,少年时代的郑北川忍不住问道:“可这个体验和毁灭地球有什么关系呢?”
黄兴闻言一愣,随后笑了起来:“看来咱们的小伙伴还是很清醒的。”
其他人也都笑了,郑北川却一脸茫然,因为从话题开始到现在,他还是云里雾里的,只觉得他们的思维可能很高深,却只能远远的瞧见轮廓,不见真容。
黄兴止住笑后解释道:“社会是由个体组成的,因而我们全人类也可以被视为一个个体,一个不断在丰富自身体验的道路上误入歧途,甚至迷茫的个体……纵观人类历史,我们从采集社会到石器时代,再到封建和工业文明,所有这一切的发展说到底就是为了突破外部因素对人类寻求体验的渴求的约束的一种进步,我这样说,你是否明了?”
郑北川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但总算是有了些概念。
“可从二十世纪开始,在全球都信封经济社会可以彻底实现人类文明颠覆性进展之后,这种不断前进的探索和突破进了一片‘死海’。”黄兴的语气突然变得沉重起来:“你应该知道,在过去的一百年间,经济泡沫碎裂导致的大萧条让多少人的梦变成了一场空,紧跟着又闹了一出财富均等和大停电,成千上万的人死于非命……而我们所追求的终极目标却好像愈发的遥远了……我们没有彻底的革新和改变什么,又或者说,我们迷失了……在世界经济体系遭受重创的同时,人类前行的指引者们也信心大减,于是就诞生出了许许多多讨论人类文明尺度的哲学家,而他们的共识是,我们从未伟大过,也不可能真的伟大,宇宙星辰不会因为人类的诞生闪耀,更不会因为人类短暂到不值一提的文明尺度而悲伤,我们终究只是这不断膨胀的宇宙星辰中转瞬即逝的不值一提……因而在这个时代,一切都风平浪静下来……不再有为求创新不惜代价的投入,也不再有纠纷不断的国际冲突……所有人现在都很平淡,又或者说,在潜意识里,我们达成了一个共识,那就是,若不能寻得一座新的高山,那么还不如纵身一跃,结束这场闹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