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34 审判前夜(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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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尹尚元还活着?”一大清早的范元荣就听到了一个让他无比震惊的消息。

他推开正在尝试给他穿上西装的女佣,大踏步走下床,脚恰好踩在一具光滑的肉体上,那姑娘发出惨叫,却立马捂住嘴不敢动弹。

好在范元荣没有摔倒,否则这女佣人怕又得死在这卧室里。

来送消息的是欧阳静园培养出来的手下,这年轻人有着一身光鲜的衣服和体面的身份,不过到了范元荣面前还是一样的战战兢兢有如见了猫的老鼠。

“是的,欧阳先生还送消息来说,东监委已经从尹尚元口中获知了大量有关‘夸父’计划内部协议的供述,同时还拿到了一份名单,现在东监委已经把他严密保护起来,并且着手按着这些供述和名单去展开调查了。”年轻人虽然很怕范元荣,可欧阳静园教出来的人都是一样的不卑不亢,因而表现的十分从容。

正在房间里指挥佣人们打扫房间的付子成面无表情,对这些秘密如若未闻。

范元荣是有意叫他来的,他听完汇报后眯着眼不怀好意的看向付子成道:“付管家,你说说,这算是怎么回事?一个死了二十多年的人说复活就复活,就算是惊悚小说,也没有这么不讲道理的情节展开吧?”

付子成正专心致志的把从地毯上捡起的杯子擦拭干净,他听到范元荣的话后头也没抬,就只是淡淡的说了句:“这是重要的事情,范老先生还是直接与老爷他们商量吧,我只是一个不足为虑的管家,故而无法回答您的问题,还请见谅。”

范元荣听到这话也不生气,只哈哈一笑,回头看了眼那刚把自己衣服穿好的新贴身女佣道:“猫儿,去,把老爷叫醒,就说我有事要找他商量。”

被唤做猫儿的女佣人是付子成最近才帮范元荣找到的新贴身女佣人。

她有着一张略微清冷的面容,身段也不是多么的出佻,可她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子无形的魅意与慵懒,真真就是个磨死人的小妖精在世,所以付子成把人送来后,范元荣就十分的满意。

猫儿也非常听话,即便是陪着一个近一百岁的老人睡觉,她也从无怨言,更不会以为范元荣睡着了就躺在被窝里和其他佣人聊天,所以猫儿也是范元荣身边活的最近的贴身女佣。

听到了范元荣的吩咐,猫儿微微点了点头就起身往门外去了,经过范元荣身边的时候还被那只粗糙的大手摸了一下挺翘的屁股。

猫儿只是回头瞥了范元荣一眼,嘴角微微一勾,就让范元荣眉开眼笑。

他虽然很讨厌付子成这个压根就不和他们一条心的家伙,却十分满意付子成这次的安排,因而对付子成说话的口吻也不似过去那般生硬了。

猫儿出了门,范元荣轻声一叹道:“你下去吧,这事我会和老郑说的。”

欧阳静园的手下恭敬一礼,跟着倒退着离开了房间。

……

门外,猫儿却没有走远,她就站在转角处,纤细的指间还夹着一根烟。

瞧见那年轻手下出来,猫儿妩媚一笑,迎上去问道:“换上这套衣服,往后可能就再没机会见面了,不如今晚过来,我把曾经承诺给你的奖励赏给你?”

猫儿的冰凉小手很自然的捧住了帅气男人的侧脸。

对方微微一笑,内心却是炽热的,他反手捉住了猫儿的手道:“别,说的好像我这趟去东盛就是去送死一样,还是留着等我回来庆功再说吧。”

猫儿微微一怔,媚眼如丝,又追问了一句:“当真?”

男人低下头在猫儿手背上轻轻一吻:“当真。”

猫儿听到这话轻轻的抽回手,眸子里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苦涩,跟着扭动着纤细的腰肢,留下一个魅惑众生的背影。

年轻男人有些留恋的多看了那美好身姿一眼后,便再无牵挂,清了清喉咙,整理了一下衣领便下楼去了。

……

“咚咚咚。”

“进来。”

猫儿进了屋,正看见郑北川在房中打太极,一旁的桌子上放着一壶刚烹好的茶,茶叶清香淡雅,不用品,单是闻就知道这东西好得很。

瞧见是范元荣的贴身女佣人,郑北川便重新闭起眼睛问道:“怎么了?”

猫儿的手轻微的打颤,但她很镇定的用另一只手捉住了给掩饰了起来。

“范老先生请您过去,说是有重要的事要商议。”

郑北川却无动于衷,他继续按照几十年的习惯打着太极拳,怀中抱月,一推一收,看似动作缓而慢,可但凡有人在这个时候打算对郑北川有所图谋,怕是下一秒就要被郑北川一拳轰杀暴毙。

猫儿可没有那个心思,她怕郑北川还来不及呢,如何敢有其他心思,再者说了……在这个朱漆楼阁里,郑北川对佣人还是比较客气的,起码在佣人们自己犯错误之前,郑北川不会对他们有任何过分的要求,甚至礼遇有加。

像猫儿这样服侍范元荣睡觉的贴身佣人,在其他一些小头目眼里可能连一般佣人都不如,要来的更下贱,可郑北川对她却十分的客气,甚至刚来的时候,郑北川还送给她一副药方,说是按照药方上抓药放在香囊里可以去掉她每日服侍范元荣时被范元荣不经意间采补走的内阴之气,还能祛除异味,这可不是之前那些贴身佣人能享受的,猫儿对此一直心存感激。

过了好一会,音乐停止了,郑北川缓缓站直身形,再睁开眼睛时,眸子闪过一抹凌厉寒芒,竟让猫儿不自主的心脏一紧,好似被吓到了一般。

郑北川吐出一口浊气,走到一旁拿起温凉了的茶水喝了一口后说道:“你回去告诉老范,东盛的事我已经知道了,让他勿要担心,我自会好好处理。”

猫儿微微一怔,显然没想到郑北川已经比范元荣更早知道尹尚元还活着的事情

了,不过她可不会多问,这边得到了答复便乖巧的点头道:“是。”

郑北川放下杯子,又说道:“另外,你让付管家安排一下,午间我要摆一桌酒菜请几个老朋友过来叙旧,让他仔细着点。”

“是。”猫儿没有多想。

“好了,下去吧。”

猫儿乖乖的退下了。

这边猫儿刚走,里屋就出来一人,还是个身段姿容都堪称冠绝群芳的美妙女子。

她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垂在腰际,上半身只穿着绯色的短衫,下半身干脆光着,就这么走到范元荣身边后贴在他胸口上呵气如兰道:“你真打算去东盛应诉?”

郑北川对女子却并没有那么火热,甚至有些厌恶。

他深吸一口气道:“局是人家设好的,如此苦心经营十数载,要是我不去,岂不是太不给他们面子了。”

女子闻言原本白皙如凝滞的皮肤上竟泛起一道青色涟漪,涟漪荡漾开来时好似蛇鳞一般翘起,跟着那赤裸的身躯就被一种仿生结构包裹进去,绯色短衫也消失了,她那双同样泛着清幽光芒的眸子缓缓变暗,望着郑北川说道:“你这是自投罗网。”

郑北川却笑了:“你说的对,我是自投罗网,只是不知道他们这张网,网不网的住我这条能翻江倒海的恶蛟龙了!”

女人闻言笑了,她退后一点说道:“不过上头也不会什么事都让你自己做决定的,所以……该杀的得杀,该做的得做,你要是只想着自己的办法,那从今天开始,我也没必要再来与你商量了。”

郑北川看着女人道:“桑多卓玛这个女人确实很有手腕,可这件事不是靠杀人就能解决的,真要是那样的话,这些年不知道得有多少人要不明不白的消失了,所以你不妨先把我的意思带回去,让议庭的人仲裁一下,如果他们支持桑多卓玛,要搞一场彻底的肃清,那我郑北川甘当马前卒,但如果议庭不同意,也请你知会桑多卓玛,让她老老实实的做先生的代理人,不要总想着替先生拿主意,更别想着借着这层身份对我们这些人颐指气使,要知道,我们几个也可都是‘先生’的得意门生啊。”

女人听罢表情不变,可眸子里泛起了杀机。

奈何女人也清楚,郑北川可不只是一个把生意做到富可敌国的商人,他的深藏不露也远不止金钱和势力,所以女人也只是动了杀心而已。

她微笑着点头道:“我会如实向卓玛女士转达您的意思的,那么……告辞了。”

郑北川也没有挽留,甚至都没给这个女人送出门。

……

到了午间,付子成已经按照郑北川的意思准备好了酒席。

桌子不大,房间也不算太宽敞,但十分的干净雅致,内外也通透,菜品也是精挑细选,十分适合三五好友聚在一起推杯换盏,聊聊体己话。

可等到受邀的人到了门前,付子成的眼神里却透露着一些古怪。

因为郑北川邀请的人里居然有东监委驻天业19号避难所的分管负责人蒋正义,还有多年前来到天业19号避难所办理特殊事务后就定居在此地的,现已经没有特殊身份,甚至时常隐而不出的张丰宇。

除了这两位,郑北川甚至还请来了独自一人前来的已经在天业19号避难所最高管理层任职超过二十年的最高行政长官李存峰,以及现任天业19号避难所特勤大队大队长上官野月。

几人在朱漆楼阁门前相遇的时候既有意外,又有一些了然。

张丰宇还是和过去一样,穿的比较休闲随意,只是这些年隐居天业19号避难所多了一些六根清净的洒脱气质,但最让人印象深刻的还是他那张不老容颜。

蒋正义与张丰宇接触不多,可也听说过这个人来到天业19号时就已经四十多岁,为何如今过去了二十年还是那般年轻?难道这世上还真有什么长生不老之术?

可J哪里知道,张丰宇何止他想象中的六十多岁,如今的张丰宇已经活了快有两个世纪了,死亡已对于张丰宇来说早已是一个被淡忘的词。

上官野月也和张丰宇差不多,不但容颜不老,而且身段愈发高挑,一举一动也更有韵味了。可没人会猜测她是否也拥有长生不来的本事,因为上官婉儿身体上就没多少她与生俱来的本我了,通过更换仿生义肢,上官婉儿只要大脑不死亡,就会永远保持最佳状态。

唯一显得比较正常的可能就只有李存峰了。

这位当年因尹尚元突然自杀而接任天业19号避难所最高行政长官的男人早已不复当年帅气英姿,虽然现在的李存峰还是那么干净体面,却难掩老态。

他头发早已花白,眸子里也透露着明眼人都瞧得出来的苍老。

大家相互寒暄了几句后,作为东道主的郑北川就笑着迎出来道:“几位大驾光临,真是让我这草屋蓬荜生辉啊!”

张丰宇听到这话挖了挖耳朵,一点也不给郑北川留面子道:“您这朱漆楼阁富丽堂皇,若这也称得上是草屋的话,那天下人的日子可就过的太舒服了。”

郑北川闻言一怔,但也不生气,只哈哈一笑道:“张小友这话真真让老朽汗颜了,那个,咱就不在这客套了,赶紧进屋吧,我让管家备了一桌酒菜,咱们边吃边聊,哈哈,边吃边聊。”

没想到堂堂商王也会如一般市井人那样客气的张丰宇当先一个进了屋。

上官婉儿紧随其后,蒋正义也没有多客气,只有李存峰在门外站着,等到其他三位进去了才轻声问郑北川道:“老郑啊,知道你今天设酒款待目的不在联络感情,所以我就一个人来了,也算表示诚意,可你得给我先透个底,你到底要干嘛呀?”

郑北川闻言一愣,跟着微微一笑道:“李老弟,你虽然是天业19号的当家人,可论年纪资历,我叫你一声李老弟

,这不过分吧?”

李存峰摇摇头,他压根就不在乎这些。

“既然如此,那老弟你听我的,先进屋,坐下来咱们边吃边聊,相信我,今天这场酒一定让你满意而归。”郑北川话里透着玄机,可这反而是让李存峰更加的捉摸不透了。

李存峰微微苦笑,点了点头:“那好吧。”

几人进了屋,郑北川瞧见付子成还安排了女佣人侍候在一旁,有些不满的道:“付管家,之所以让你把酒菜安排在间屋子里目的就不是为了摆阔绰,再者说了,外头什么世界?是摆阔绰显我张丰宇如何能耐的时候吗?”

这话一出口,付子成就明白了,他赶紧冲几个女佣人使了眼色,她们也都非常机灵的悄悄退下去了。

“外人”不在了,郑北川感觉舒服多了,他亲自给几位倒酒,席间客套自不必说。

酒过三巡之后,还是李存峰当先一个按捺不住心中疑惑问道:“郑老爷子,您要是有什么事不妨就直说吧,这里都是明白人,非得拽那些勾心斗角的戏码实在好笑的很,所以您但说无妨,我们也先听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郑北川闻言瞧了瞧李存峰,又看向其他三位。

张丰宇似乎只对酒菜感兴趣,即使这边所有人都放下了筷子,也不去碰酒杯,他还一个人在那和那盘花生米较劲呢。

上官婉儿没有那么多心思,也对桌上的酒菜不感兴趣,但她的眼神却在看着张丰宇,甚至略微还带着一些幽怨,让人不免心生好奇。

至于那位前几年才到天业19号任职的东监委分管负责人蒋正义,他可能是这里唯一一个最是坐立不安的人了。

因为论起职级,在座的除了身份不明的张丰宇以外都是要比他来的高的,而且他早就知道郑北川是什么样的人物,蒋正义来天业19号避难所这边任职的时候,组织内部的领导也事先提醒过他,叫他尽量的不要和郑北川以及他的人和势力发生交集,更不要有冲突,因此这么多年蒋正义都尽可能避开与郑北川的接触。

当然蒋正义没想到的是,这边他才刚刚接到东盛1号穹顶那边有关1号证人衍生调查令的消息,郑北川就安排人来送请柬。

蒋正义当时就如坐针毡,根本拿不定主意是否要来赴约。

仔细权衡许久,最后还是上报组织请求回复。

组织也很快给予答复,那就是一定要去,而且要一个人去。

所以今天蒋正义才会坐在这里。

现在听完了李存峰的话,蒋正义不禁提起十分的专注来静待下文。郑北川沉默了一会,才微笑着说道:“在说正事之前,我有一个疑问不知道能否得到几位的解答?”

李存峰很意外,他皱眉道:“您但说无妨。”

郑北川拿起酒杯自己呷了一小口后缓缓说道:“两个世纪前,几乎所有科学家都认为科学的尽头是神学,但后来,随着科技的发展,社会的进步,人们慢慢意识到,所谓神学其实就是一个虚无主义的代名词,它和现实的东西比起来虚无缥缈不说,还极容易导致人类智慧延伸探索时进入欲望的业障区,从而迷失于道德和体系生存论的纠葛之中……所以到最后,科学……科幻……外太空的种种最后都回归到了更为现实的社会学,也即我们人类自导自演的这一幕短暂的闹剧中来,因而从二十一世纪就有人呼吁要节制,要自省经济发展首位基调到了二十二世纪,到了人文主义被数据主义冲淡的这个时代,仍旧是支撑人类社会文明的中坚力量!因此,我不禁疑问,假设这种发展的最终走向都是无可避免的,我们逃不出自己为自己设下的牢笼,甚至一个个都助纣为虐,都做了自以为是好人的坏人,那么这时候出现一群人要自省,要与过去决裂,要和迷失于社会性迷宫中的这些人对立,短暂去除道德和人伦公平之终极理念,向往一个行于深渊之上,而探寻高远未来,这样一群人,他们有必要要接受他们已经摒弃掉的社会性加之于他们头上的审判吗?又或者说,这样的审判,应有谁来主持?是迷失于人类自建之社会性的牢笼顶层之人主持?还是由令人仰望不可见其项背的神明来审判?几位……可否给老朽一个相对明确一些的答案呢?”

郑北川的问题很长。

长到蒋正义听完之后压根就不知道郑北川说了些什么,他又在问些什么,为何有这些疑惑。长到张丰宇已经停下筷子,眸子隐现寒芒,整间屋内的气氛都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压抑而诡秘。长到上官婉儿听完这些问题后就陷入了沉默,一时间竟也有些迷茫。长到李存峰面露不耐,心中却惊骇了然,双手不自觉的叠放,但依然掩饰不住他颤抖的神情。

蒋正义没听懂,自然要问。

“郑老爷子,您说的这些……太高深了,可否略作解释?”

郑北川却哈哈一笑道:“其实压根就没什么高深不高深的,简单来说就一句话,鹤立鸡群而欲展翅高飞,奈何这鸡群却希望这鹤能守规矩,乖乖的与它们一起在鸡舍里生蛋生活,然后等着价值尽失,被宰杀送上餐桌,我的问题就是,这鹤应不应该飞?不应该,但为何要留下?应该,那为何要被鸡群审判?”

蒋正义闻言一怔,还是有些不明所以。

他不是没懂郑北川的意思,而是这个问题本身就很奇怪。

正要接话的时候,张丰宇放下筷子问道:“鹤立鸡群?这鹤当真以为自己与众不同?”

郑北川闻言看向张丰宇答道:“不牵扯道德绑架,也不折腾祖宗十八代,就问现实的问题,这鸡如何认定自己与鹤无异?”

张丰宇听明白了,也搞清楚郑北川干嘛要今天设宴招待他们了,便放下筷子答道:“原始而荒谬,这就是我的答案。”

郑北川微微一怔,随后笑着道:“但也现实而无可奈何,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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