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极夜期的过去,太阳出现在了这片冰封世界,此后六个月太阳都不会落下。时值初春,太阳会一直徘徊在地平线上。阳光沿着地平线,按照东-南-西-北-东的顺序,紧贴着地平线,轮转不停。
太阳把热量慷慨地播撒给这片大陆的所有生命,平原上的企鹅陆续醒来。长达六个月的极夜期过去了,成年雄鹅的总数缩减了约 4 万只。但这些生命的付出是值得的,有近万只幼鹅被成功孵化,整个族群没有缩小,反而扩大到了万只。极夜期内死亡的四万只企鹅大部分是老弱病残,他们的死亡换来了幼仔的新生,为延续族群完成了既定的使命,生与死完成了一次交替。
鹅群外围的冰雪圈就是这些不幸遇难的战友尸身形成的,这座近两米高的冰圈帮幸存者们挡住了肆虐的寒风,为他们保留了更多温暖,让他们坚持到万物之母阳光的到来。
对种族成功扩大的鹅群来说,情形并不太乐观,明年的今天,这万幼鹅,也许只有三分之一能够存活下来。这些幼鹅还需要经历残酷的自然竞争,优胜劣汰。
现在还是初春,春寒料峭,地下深处的植物根系也感受到了阳光的到来,但冰层还很厚没有融化,根系正在厚厚的冰层下方苦苦挣扎。好在未来的六个月内,这里没有了黑夜,全部都是白昼。不管是动物,还是植物,都要在这段有阳光的日子里,努力吸收更多的养料,尽力成长和繁衍后代。
大壮和他亲密的鹅群战友们也是这样,他企盼着爱鹅小薇回家,企盼着怀中的小风快快长大。春天虽然来了,但对企鹅来说只是有了好的预期。大壮只能在不刮风的日子里,试着小范围内挪动快要冻僵的双脚。
活动的效果很不错,几天后他已经可以偶尔去附近几家串串门,看看各家新增的小宝宝。逗弄着幼鹅,听他们叽叽喊着自己叔叔,但自己没有礼物可以送出,只能用喙轻轻帮幼鹅理顺细细的绒毛。
情况不容乐观,他身上的脂肪已经消耗了近 90%,只能尽量少走动。他依然需要紧密贴靠着战友,长期保持着固定不动的站立姿势,节省体内所剩不多的脂肪。体内这些残余的脂肪是他和小风未来一个月的食粮,希望一个月后小薇可以如期返回。
雄鹅们经历了整个寒季,已经精疲力尽,他们没有体力北上走到海域觅食。如果现在带着子女出发,很可能会死在北上的半路上。只有等变得肥硕的雌鹅回归后,才能给父子俩带来营养美餐。然后一家人再高高兴兴地前往海域,去捕食贴膘,为接下来的寒季储备脂肪。
大壮每天沐浴在阳光下,除了打盹之外,也需要找些乐趣。既然不能四处走动,现在他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低头用鸟喙逗弄着育儿袋里的小风,教他牙牙学语。小风的学习能力很强,已经能听清父亲说的每个字,但有些意思他还不懂。就比如现在,父亲又唱起了情歌‘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薇’。
小风知道姑娘的意思,但不知道小薇是谁,他只认识隔壁大黑叔叔家的阿黎。阿黎是个姑娘,她的外貌长相跟自己几乎一模一样,但她说话的声音比自己短促,自己的嗓音要比她宏亮悠长。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喜欢听阿黎短促的鸣叫,在他的耳中阿黎的鸣叫如同天籁。
大壮和大黑是好哥们,也是好战友,他们并肩作战过很多年。就像刚过去的黑暗冰冷的极夜期,如果没有大黑紧贴在身边,大壮不知道自己父子俩能不能挺过那刺骨的寒风。
小姑娘阿黎从懂事起就在跟小风聊天,两幼鹅每天会聊各种有趣的话题。从父亲们的脚趾长短、颜色深度,到腹部赘肉的温暖程度,再到父亲脚下冰雪的厚度猜测,他们无所不聊,日子过得轻松愉快。
只有在初春的寒风呼啸时,两幼鹅才会躲回父亲黑暗的育儿袋中。幼鹅身上的绒毛还不够稠密,经不住阴寒春风的侵袭,每到这时他们就会在育儿袋中呼呼大睡。
父辈们觉得岁月如梭时光飞逝,幼鹅们却觉得日子相当漫长,他们很想去探探雪地的坚实程度,而不只是停留在口头探讨上。
终于幼鹅们满意了,出生后一个月的保护期过去。父亲们催促着育儿袋中的幼鹅,让他们走下自己的脚背。小风站在父亲的脚背上,先探出左脚掌,试探着晶莹冰地的温度。有些冷,冰凉冰凉的,比父亲的脚背冷了 4-5 度,但还可以承受。
他左脚踏实后,把右脚掌也放到了冰地上,脚踏实地的感觉有些特别,这是他第一次踏上这个星球的土地,虽然现在只是冰原的冰地。他抬头望着远处的蓝天白云,心想不知道踩在那里的土地上会是什么感觉呢?
他发了一会儿臆想,侧头看着旁边正小心翼翼钻出来的阿黎,说:“阿黎,只冷一点点,没事的。”阿黎听到了小风的鼓励,大为振奋,她可不是隔壁家那只胆小的小玲,绝不能在风哥哥面前丢脸,她也勇敢地双脚踏在了冰地上。
两幼鹅小心翼翼地开始走动,从来没有在大地上走过路,还没有平衡感,走路左摇右摆的,不时摔倒后再用双鳍艰难地爬起来。他们不敢离开父亲,只是围绕着父亲黑色的脚掌,蹒跚学步,还时不时用双鳍扑腾着。
幼鹅们的学习进度很快,几天之后,小风已经能跟阿黎顺畅得在附近走动,甚至还能稍微跑几步。只是活动得多了,带来了另一个烦恼,他饿了,幼鹅又需要进食了。
大壮使劲得从脖颈下方的嗉囊中掏取着残留的渣滓,运气很不错,还剩一点。他示意小风过来,张开了尖喙。小风开心地吞吃着父亲红润细长舌苔上的食物。进食后,他满足地靠着父亲柔软光滑的腹部晒太阳。
突然,有哨兵发出了尖利的警报声。鹅群一阵骚动和慌乱,大壮迅速将小风赶回育儿袋,大声命令着自己指挥的这一营排好防御阵型。
附近的某座冰峰上居住了一只讨厌的贼鸥,这只贼鸥活了近百年,有了一些精怪的特质。它跟普通的贼鸥不一样,不需要在寒季迁至北方温暖的海域。它在冰峰一侧发现了一处洞穴,然后四处搜刮冰原上掉落的鸟羽,将山洞布置成了温暖的巢穴,还在洞**储备了足够的过冬物资。极夜期内,贼鸥也在冬眠,尽量减少消耗。寒风呼啸的极夜期内,它不敢出来,呼啸的寒风会直接把它吹得只剩下骨架。
现在春天到了,是连续六个月的极昼期,它的食物已经消耗得七七八八,需要再去寻觅些食物,才能等到晚辈们飞回这片平原,送上孝敬的美食。
这一天没有风,是个好天气。它飞出了巢穴,直接飞向盆地平原上方。那里是企鹅之家,是这片区域唯一有生命的地方。它和鹅群也算是老相识了,每年都会有一些肥美的企鹅成为自己的盘中餐。
鹅群的老团长把这只贼鸥精怪叫做鸥妖,鸥妖会飞,而且飞得很快。它喜食雌鹅艰难产下的鹅蛋和幼年的小鹅,这是鹅群坚决不允许的,必须死战到底!
鸥妖绕到太阳所在的方向,顺着阳光的方向悄悄飞到了平原上空。它来回逡巡着,下面有很多幼鹅,这足以让它饱餐一顿。
鹅哨的感应很敏锐,很快就发现了半空中盘旋的威胁,鹅哨发出了尖利的报警声。鹅群短暂骚动后,幼鹅立即藏在了父亲的怀里。很快在营长和团长的指挥下,鹅群形成密集整齐的阵列,将尖尖的鸟喙齐齐朝天空刺去。虽然大部分鹅并没有看到自己的头顶上有鸥妖,但只要跟着营长的指挥行动,绝对不会错的。
各营的鹅群鸟喙朝天空啄刺的方向各有不同,这是团长为各营长发出的不同指令,营长再把指令下达给每只鹅。在天空中飞行的鸥妖看来,散乱的鹅群在几十秒内就完成了集结,形成了密集的军阵。
它刚想俯冲袭击,任它取食的肥鹅大餐突然变成了尖利的荆棘丛林,这些尖利的荆棘形成了一种灵动的阵图。鸥妖身长只有厘米,它体形灵活,有尖牙利齿。而每只成年企鹅的尖喙长达厘米,这片密集的刺刀丛林给它带来了很大威胁,企鹅锋利的鸟喙可以啄穿鸥妖的颅脑。
鸥妖不敢直接进入鸟喙形成的丛林,盘旋回绕无数圈后,没有发现攻击的漏洞,只能怏怏地落在鹅群外围的冰墙上。虽然距离鹅群很近,旁边的几十只企鹅正在用愤怒的眼神盯着它。但它一点也不怕,它很了解这些肥鹅的习性,他们是绝对不会离开军阵的,只要离开哪怕一米,那就是生与死的距离。
鸥妖盼望着鹅群中也有热血青年,愿意来跟自己单挑,但等了半天,没有一只出列。有些鹅甚至闭上了眼睛假寐,这简直是对伟大鸥鸟的挑衅,它气愤地发出类似婴儿啼哭的鸣叫声。他怒骂对方是胆小鬼,而鹅群也有专门的骂阵高手。
小风的父亲大壮就是个中翘楚,他的嗓音宏亮,声传十里,怒斥着鸥妖卑鄙无耻只会偷袭,有种来正面决战云云。鸥妖被气得火冒三丈,但面对密集的鹅群军阵又无可奈何,它气恼地用尖利的爪子刨着冰墙上的积雪。
现在双方比拼的是耐心,而企鹅最大的优点就是耐心,有些企鹅可以在一个地方动也不动地站立六个月。鸥妖心中大骂这群孬种,几十万只企鹅只会怒视喝骂,却不出列战斗,但它也无计可施了。企鹅黑色的后背过于厚实,虽然它已经修炼了近百年,但还是啄食不动这层厚厚的皮甲,还得提防冷不丁啄击出来的锋利尖喙,得不偿失。这些企鹅的个体战力不行,却都是打团战的好手,配合娴熟默契,这是他们与生俱来的本领。
鸥妖用力刨动着爪子,把冰墙上的冰屑弄得四处飞溅,突然它觉得刨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竟然发现冰层下有一只被冻毙了的肥鹅。它开心坏了,鸟喙也加入了刨冰的工作,开始专心刨除冰屑。很快在对面数十万只鹅群的怒视中,一只完整的肥鹅出现在所有生命面前。
大壮很悲愤,露出的那只肥鹅他认识,叫小黑。小黑站在军阵外围,寒风到来时被吹出了阵列,然后冻死了。现在又被鸥妖刨出了冰墙,正在被啄食。
整个大阵一时寂然无声,只能听到冰墙上偶尔的啄食吞咽声。小风躲在父亲的腹部赘肉下方,觉得有些气闷,育儿袋对他来说,过于狭小了,出生后的一个多月他的身形长大了不少。前面他躲在父亲的怀里,听着父亲的喝骂和对方的回骂声,只觉得抑扬顿挫,慷慨激昂,就跟唱歌一样,他听得津津有味。
后来整个鹅群突然变得很安静,那是一种死一般的寂静,只听到一个单调而奇怪的啄击声。他把头伸出父亲的腹部保护范围,从整齐队列的间隙中朝上望去。他看到两米高的冰墙上有一只怪鸟正在啄食着什么。他仔细再看,那只怪鸟的尖喙下,竟然是小黑叔叔的尸体。小黑叔叔的脖颈已经被啄成了破布片,那只怪鸟正在撕扯着吞咽着。
小风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这一幕对幼鹅的冲击相当大。他第一次发现这个世界不全是温情、友爱、欢笑和玩闹,还有死亡的残酷和被人啄食的厄运。原来这就是父亲讲过的优胜劣汰,适者生存。只有区区八个字,却是用无数生命谱写成的真理。
看到鸥妖肆无忌惮地吞食着,小风的心中生出一股极盛的怒火,他死死地盯着冰墙上方那个并不算大的黑影,心中恶狠狠地诅咒对方。他的怒火越来越盛,突然扁平的小脑袋好像被打开了一个开关,他觉得怒火好似有了力量。小风黑色的眼眸中出现了紫色的丝线,在瞳孔内翻滚。有那么一瞬间,翻滚中的紫色丝带,好似形成了一道利箭,穿过了成年雄鹅的缝隙,直接射到了鸥妖的身上。
在几十万只企鹅的注视下,正在惬意啄食的鸥妖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穿透了腹部厚厚的白色羽毛,直接戳在了它腹部的皮肉上。它发出了一声震天的惨叫,扑棱着翅膀,惊慌失措地飞跑了。
鸥妖忍着痛回到了温暖的巢穴,它用尖喙掀开肚腹上的羽毛,发现羽根的皮肉上出现了一个血点,就好像被利箭刺到一样,很疼。好消息是,只有血点,并没有东西刺进去。它有些惊恐,刚刚啄食时并没有发现异物袭击,到底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