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罗诺小队还没有看见们的时候,西洛已经有些不耐烦了。罗诺觉得时间上早,可外面已经临近正午。不知不觉间春季已经过了近一半,在无云的晴朗天空下,中午的气候可以让身着厚重装备、全神贯注的佣兵们汗流不止。
人们不理解扑火的飞蛾,会嘲笑它们的愚蠢和固执,但人们何尝不在做着相同的事情呢。白天起来,晚上休息,人的作息无时无刻不在受到太阳的影响。长时间待在阴暗寒冷的房间中让人打不起精神,而燥热是阻止人安眠的第一大敌。
对事物的感知是,在深洞、密林这样幽暗的,不见天日的环境中,人们很容易遗忘时间。阴凉的夜晚总是转瞬即逝,而燥热的午后仿佛没有尽头,或者这本身如同世界的某个尽头一样,热得让人绝望。
西洛很想拉开衣服散散热,可惜身上的定制胸甲不是人能掰动的,如果卸下来会舒服一时,可穿就不那么方便了。佣兵对于防具的重视程度完全不亚于武器,在拉姆克拉穆走上一圈,你会看见许多佣兵的刀剑都没有剑鞘,只是随便挂在腰上或者干脆一直拿着。并不是他们不爱护武器,而是他们日常生活中只会携带备用甚至是练习用的武器,真正的武器只会在战斗的时候使用。
如果往佣兵身上看看,就会发现他们都会身着胸甲,即使买不起板甲也要是锁甲,内衬皮革和最里面可以加一层棉甲。
只考虑防御的话,板甲无疑是最好的,但舒适度就很难保证,行动不便、闷热、沉重而且昂贵,大多数佣兵都只会在胸腹、大腿部位用板甲来做胸甲和护胫。
其他地方则用余下的三种进行搭配,一般的锁甲轻便且相对廉价,还可以减轻劈砍的冲击力,抗箭矢穿刺的能力与板甲各有千秋。
皮革制品多用在关节部位,在提供一定防御的同时保证身体的灵敏度,同时也可以作为板甲和锁甲的里衬,减缓沉重的金属对肩膀等部位的压迫。
而最后的棉甲的舒适的度是最好的,还可以通过在内部填装钢板来抵挡箭矢和飞弹,而且棉甲的原材料是植物,质地柔软易染色,附魔和铭刻的难度比其他种类的防具低,可以制成有一定魔法抗性的防具,法师的长袍也可以看做棉甲的一种变体。
拉姆克拉穆算是有些偏北的地方,在这里棉甲已经算比较常见了,再往北走一点几乎是人手一件,不,是好几件。西洛他们出来的时候还是早春,天气尚凉,森林由于树木众多且地面缺乏光照,温度还要再低一点,内加一件棉甲可谓正正好好。谁能想到想过了没几天,只是在太阳下面暴晒了个把小时,就有种要被烤熟的错觉。
虽然从小过着不知饥寒的生活,可这几年的风餐露宿让西洛多多少少可以忍受一些,只是今天特别地,特别地燥热,对,是燥热,像是由内而外地燃烧着。
西洛看向周围,感觉热的人不止他一个,许多佣兵都大汗淋漓,他们不时用手抹去额头上的汗水,防止汗液流到眼睛中,模糊视线,甚至有些还在喘着粗气。
即便这样,也没有人脱下一层护甲,热或许不会致命,但取下防具在佣兵看来比放下武器还要可耻。佣兵是在乎自身性命的集合,在情况明显不利的情况下,缴械投降才是最正确的选择,放下武器也只是表明自己无害,正是出于这一点很少出现对佣兵赶尽杀绝的情况,因为那样会招致双方佣兵的共同敌对。但脱下防具就不一样了,那和自杀无异,放弃自己生命是怯懦至极的表现。
看来不是自己太软弱了,只要大家都一样就好了。这样的自我安慰让西洛心情大好,直到他的实现落到其中一人身上。
西洛并不认识那个人,因为他是外地来的,即使西洛是队长,也没有必要认识队伍里所以的人。西洛以前听谁说过,一个人临死前能想起的人不会超过十个,西洛的理解是不需要记住那么多人,十个已经很多了,跟何况现在是几百人。
只是那个人的样貌很特别。准确说是头发,他的头发是蓝色的,现在被打成辫子盘在头上,如果垂下来可能直抵胸背。能把这些特征组合在一起的,只有出身北方冰原的罗斯人,他们在几千多年前,雷恩帝国尚且是一个不起眼的边缘小国,魔族还没有出现的时候,罗斯人,或者说罗斯海盗是整个东部地区的最大的梦魇。
在其他种族还在陆地上争夺生存空间时,罗斯人已经可以驾驶者百米长的巨船横行冰海了,当他乘船南下的时候们,人们发现自己根本没有阻止他们的手段。以内河船为主的舰队根本无法威胁到海中穿梭的巨兽。罗斯人精湛的造船术和驾驶技术,让他们仅凭碰撞就可以粉碎对手的船只。当时的弩箭和法术的威力远不如现在,他们的土石墙壁在可以破碎冰山的罗斯人面前好像玻璃一样,一碰就碎。
蓝发的罗斯人如同海啸,席卷了临近水域的所有地方,在拉姆克拉穆以西的河域中就曾打捞起罗斯人的坚船,经历几千年尚且残存了半个完整船身。这艘沉没在西部边境的罗斯船就好像当年不可一世的罗斯人一样,在人界西方折戟沉沙。
雷恩人最先征服的是东部地区,但这只是为了接触海族才被提前的行动。海族与罗斯人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罗斯人在海面上横行并不影响深海中游弋的海族,双方就像住在附近但几年见不上一次面的邻居。
罗斯人进攻陆地海族反而很高兴,因为能掠夺粮食和牲畜的罗斯人再也不需要冒险深入大海捕鱼,自那以后再也没有族人被不小心钓走的事情了。
雷恩人一开始并没有直接向海族提出联合作战的请求,他们只是在向海族出售一些精美的手工制品,这些当时代表帝国技艺巅峰的作品现在大多数被收藏在海神殿里,被海族当做宝物。它们一度成为海族内部的身份标志,并留下了成文的规定。
当海族再也离不开这些工艺品和一些其他生活必需品的时候,联合作战已经是不言而喻的了,一开始是海族主动驱逐了沿海的一些罗斯人,换去了许多东西,之后就是明面上的正规交易了。
在被西方崛起的雷恩人联合海族驱逐后,绝大多数人都消失在海上,留下的成年人被屠杀或奴役至死,生还的只有少数老弱,他们在阴影中瑟缩着,直到魔族入侵,人们才逐渐淡忘了罗斯人和他们波浪一样的蓝发。
有人认为如果不是他们没有时间去适应陆地生活和骑马,罗斯人很可能代替雷恩成为第一个超级帝国。但更多的学者认为,不懂耕种和畜牧,对建筑一无所知,习性野蛮、一生不剪头发的北方海盗不可能维持庞大的疆域。
可历史没有如果。不管是罗斯人还是雷恩人,现在都是在灭绝线上残喘着的种族,只是一个在帝国顶层一个在地狱的边缘而已。
当年一生掠夺的罗斯人奉行及时行乐的生活态度,他们不会为子孙后代留下什么,除了一副强健的体格和更加坚韧的精神,这也是他们在几千年的迫害中残留至今的唯一依凭了。
说实话,血统和习俗都如此纯正的罗斯人已经很少见了,人们确实不再敌视罗斯人,却也不代表接受他们,西罗离家出走前就有一个小弟,他在斗殴中用刀子砍死了一个罗斯人,路人们都只是默默看着,没有人举报,更没有人来收尸,直到几天后臭得不行了,才被扔到河里。这一幕让西洛呆立许久,直至苦寒的深夜,现在回想起来西洛还会未知颤抖。
但这份被世人诅咒的血统也给他的主人带来了优秀的抗寒能力。在其他佣兵都穿着两三件防具的时候,这位北方的猛士只有一身皮甲和附有少量的金属片的鳞甲,赤裸的双臂粗壮异常,武器是双手战斧的他站在最前线,是直面敌人的位置。轻薄的防具让他在一堆铁罐头里很是显眼,这也是西洛能注意到他的一个因素。
但现在,这位罗斯人也和其他人一样,大汗淋漓,适应严寒的罗斯人在酷热面前更是不堪一击,西洛已经可以看出他的眼神漂移不定,身形略有晃动,这是精神恍惚的前兆。
不正常,这绝对不正常。西洛发现了问题,却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更遑论如何解决。
慌乱中的西洛左右顾盼,他想赶紧离开,可身下的坐骑无论如何踢打都没有反应。西洛向下看去,他知道任谁都不能指望脑袋快耷拉到地上的马能跑得动。
沉闷,沉闷的空气是怠惰的,连将它们吸入肺部都无济于事。没有足够的空气,西洛的意志开始模糊,恍惚间,他好像看见了什么,但那到底是什么呢?
“队长,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