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心一点。”艾斯蒂姆看着老人颤颤巍巍地走进来,差点因为踢到凸起的岩石而摔倒,心中很是担心。
那块石头是温德之前坐的地方,他藏身的位置就在附近,如果这一下摔下去,暴露的风险很高。
对于这个老人,艾斯蒂姆没有任何印象,因为她很少一个人外出,对外界的了解只能通过书本。而能写进书中的人物,多数已经亡故,仅存的那些人也不是随随便便能见到的。
但艾斯蒂姆知道自己应该警惕眼前的这个人,虽然现在还看不出什么,也正是因为看不透他,所以才需要小心应对。
看他的衣着,干净整洁,是平时有养护的,不像是住在附近的人可能拥有的。但他腿脚不便,是怎么从别的地方走过来的呢。尤其是那双眼睛,几乎完全闭上了,艾斯蒂姆都不知道他能不能看清前面的路。
“唔,这里正好有个碗,还热乎着呢,是小姐您刚才用的吧。老朽直接用有些不太好吧,正好,那边窗台上还有一个,就将就着用吧。”
在让他进来之前,艾斯蒂姆已经将两只碗中的汤汁倒回锅里并扣上了锅盖,但温度就没办法短时间消除了。他注意到了这个问题,说明这个人不简单,要是再让他摸到另一个热的碗,就有大问题了。
“不,不行。那个碗,不能给人,用。”
碗是饮食的用具,平时应该认真清洗并收好的物品。平民会清洗后放到壁橱中,贵族家中会有专门的佣人使用魔法进行消毒。贫苦的人也会将碗盘倒扣在桌面上,为了不让其沾染灰尘,更不用说放到落灰的窗台上。
而在雷恩斯,却有将碗筷放到窗台,甚至屋顶这些较高的地方的习俗,但那已经很明显不是给人,不是给活人用的了。
“啊,抱歉,一时疏忽,冒犯了。”严老爹收回了手,这让艾斯蒂姆稍微松了口气。
“您就用我的吧,在这种破屋中也将就不了太多。”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老人从有些凉的铁锅中舀了一小勺,吞下它连一口都满足不了。
“好汤,随手煮出来的东西都能做到这种地步,小姐,不得不说,您是个天才。”老人放下汤碗,上下打量着艾斯蒂姆,“您有这样的才能,完全不用屈居于这样的地方,要不然让老朽给您找一份工作吧,能让您的生活过的更好一些。”
“不用了,我觉得现在的生活没什么不好的。”
“是因为自由吗?自由的空气总是令人沉醉的,沉溺其中的人会放弃许多的思考,只为贪图更多的甜美,因为他们知道这一瞬过于短暂。生来就存在的自由什么的,根本就不存在啊。”
“至少在这一瞬,我是活着的。至少比什么都不知道就在鸟笼中被孤独溺毙要好上太多了。既然无论如何都逃避不了最后的结局,那为什么不选择一个自己可以接受的呢?”
“老人家,你就没有什么期望的东西吗?”
“没有,因为我期望的期望只存在于眼前。我的时间不多了,很多事情都做不到了,要是我聊着聊着突然就倒下了,还请您不要见怪。”
“这一点你不用担心,你还能活很久,无论是在这座小镇里,还是在你的故乡。”
“是吗?借您吉言了。”老人笑了,这次是真的笑,而不是那种随时都可以挂在脸上的廉价品,“既然您提到了故乡,那您有考虑过回去吗?”
切,故意在套我话吗?
“鸟笼不是鸟儿的家,连暂住的地方都算不上。”
“但看着空荡荡鸟笼的人是会寂寞的。”
“在的时候不知道珍惜,失去了才开始后悔,不觉得太晚了吗?”
“这就是人呐,因为美好的事物总是短暂,所以比起珍惜更加会享受啊。”
“所以你今天只是来当说客的。我不觉得他有那么大的面子。”艾斯蒂姆有些不想继续交谈了,所以就掀开了两人的遮羞布,想要将一切都揭露。
“您这么说并不完全正确。首先,您的的父亲确实是个了不起的人,坚毅的灵魂对得起他的名字,但想要使唤老朽还是有些嫩了。”严老爹自然明白年轻人的急躁,但他不介意陪着他们胡闹,像个孩子一样,这样会更加直接,是比任何方式都要有效率的。
“那您的来意是……”
“这就是老朽接下来要说的第二点。我是来请您当说客的。”
“说服睡?”艾斯蒂姆作为深闺大小姐,人际关系几乎为零,实在想不通有人会需要她去当说客。
“是您的继母,贝蒂?莫德斯特夫人。”
——
“对了,还有一件事需要老爹去办。”
“说吧,反正肯定是麻烦得不得了的事。”
这是今天中午,离开酒馆前,库勒对他说的话。
“我需要你去莫德斯特家一趟。”
“不是说不能指望他们吗?”
“整体的势力是不可能的,但个人力量还是需要争取的。”
“那您为什么不在之前说出来呢?因为那两位不喜欢勋爵一家吗?”
“这方面的考量是有的,但更多的是希望他们能尽力去做,如果知道有外援的话,会让他们失望的。”
“失望,对谁?你吗?还是他们自己?”
“都算是吧。”库勒看起来很疲惫,他已经两天没怎么合眼了。严老爹很清楚他现在需要尽快去休息,但事情还没有交代清楚,他只能再辛苦一会儿了。
“去勋爵家里找谁?”
“其实您心里应该都明白吧,莫德斯特家现在的核心究竟是谁?”
“好的,我会找机会去试试的。”
严老爹在回到茶楼后,先是追踪了白天闹事的那些人,但很多人的踪迹都断开了,在距离茶楼不远的地方,这不像是巷子里那些粗人做的出来的事。而从仅有的痕迹推断,那些人去往了同一个方向。是继续被追踪了,还是同流了呢?那边的谜团太多了,不适合轻举妄动,反而是最先逃跑的那两个人非常好找,大半天的,穿着大人物的衣服在贫民窟里横冲直撞,很难想象还会有什么东西比这还要显眼。
随便问几个人,就能轻易还原他们的逃亡路线。然后就找到了这个地方。
——
“还真是够乱来的。”
毫无章法的线路,每一步都彰显着某个人的自以为是。其实从那个时候自己就想到了这个可能了吧,那位大小姐的任性可是很有名的。
但没想到真的能在这里遇上,还以为早就离开了,无厘头也要有个限度啊,大小姐。
既然遇上了,这个机会就不能放过。严老爹很讨厌这种机会,站在十字路口四下眺望却又不知所措的感觉并不好受。
他现在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现,就这样回去,但这是最无建树的方案。他也可以只抓住白天那个男人,这才是他本来的任务。
只是这样一来就势必会惊动那位大小姐,接下来的事情可容不得她去胡闹,这对双方都不好。既然无论要做什么都避不开那位大小姐的话,就干脆利用一下吧,剩下的那个人可以当做交涉的条件,反正他不需要让这个人真实存在。
“您意下如何呢?艾斯蒂姆大小姐。”严老爹看着一旁的杂物,一边和艾斯蒂姆交谈着,“如果您能早点答应下来,我也好早点回去休息。”
威胁,这是赤裸裸的威胁。温德的藏身处已经暴露了,这也难怪,在那里坐了那么久,也该发现那里藏了一个人吧。
“这对您来说应该不是难事,比起您的父亲,贝蒂夫人应该更容易交谈吧。”
如果拒绝的话,他是动不了自己的,尤其是在有求于人的现在。但温德就不一样了,记得他和自己家的合作并不愉快,如果再真的惹到地头蛇的话,就……
“我会考虑的,但我现在还不想回去,您请回吧。”
“好吧。”严老爹也不能逼得太紧,过犹不及这点道理他还是懂的,“如果大小姐想通的话,严家茶楼的大门随时会为您敞开。当然,如果您不想跑路的话,老朽也不介意多运动运动,你们这里做的汤,值得去跑那一趟。”
……
“就这么放任那两个人在外面乱跑真的没问题吗?尤其是在那个乱来的大小姐跟着的情况下。”恩维还是不放心那两人。
奈也搞不懂斯蒂芬是怎么想的,只能时不时地拉着她,希望能有个解释吧。
可能是被两人弄烦了,斯蒂芬只能举手投降:“我都说了,接下来的事情我们不能管,他们两人又不缺逼婚的长辈,我们去凑什么热闹,我还年轻着呢。”
“要是在某些地方,您这年纪已经可以当奶奶了。唔……”
“要你管。”斯蒂芬在恩维肚子上来了一拳,提醒他安静一点。
“喜欢一个人,追求他并希望对方给予回应,这本来是很美好的事情。但如果做得过火的话,以至于破坏这种美好的话,那就是最不可饶恕的罪行。”
“我们可以制造巧合,为他们的恋情做些点缀,但如果强行改变了结局,那就太本末倒置了。”
“懂?”
“不懂。”
果然,和这两个人没有这方面的共同语言。
“总之,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不能再插手了。虽然结果可能不会那么快出现,至少现在不会那么明显。”
是的,对某个人打开心扉,是需要时间与契机的,而这些不是几个人在一天时间里凑齐的。他们还需要更多,而命运是很不公平的。
……
老人离开后,狭小的房间变得宽阔了一些,从门口涌进来的风吹熄了蜡烛,为房间里的一切蒙上层层阴影。失去了光和热,盘亘其中的空气变得阴冷,两人呼吸声也异常沉重。
“都听到了啊。”艾斯蒂姆觉得必须说些什么,好打破现在的僵局。
“嗯。”
这简短的答复很难接下去啊。
“抱歉,我还没来得及说,我……”
“没事的,您不用说了,我现在都知道了,莫德斯特小姐。”
“请不要那么叫我,还接着用艾德,可以吗?”
“好的,莫德斯特小姐。”冰冷,他的眼神过于冰冷,“您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你要去哪里呢?”
“这和你没有关系吧。”
“有,有关系。”艾斯蒂姆拦在了他的面前,背部贴着没有关上的门,“因为,是我把你带出来的,我有责任保证你的安全。”
意料之外的话,让温德稍微愣神了一会儿。
原来是这样啊。“你还真是什么都不懂啊,难怪能这么冷静,还如此大言不惭的。”
“你说什么……”艾斯蒂姆还没有搞清状况,就被温德推开。门被推开再甩上,之后因为用力过猛而弹回去。只是几秒的时间里,一个大活人就这样消失了,换来的只有外面的风雨声。
“下雨了呢。”斯蒂芬是最先说出来的人。
“嗯,下雨了。”奈早就察觉到了。
“真的吗?”只有恩维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只能自己打开窗户去看,“怎么又下雨了呢。好麻烦啊。”
他们今天晚上准备再去莫德斯特家去看一看的,如果下雨的话就没办法自由行动了,所有人都挤在宴会厅里,说着无聊的话题,这比杀了他们还要难受。
无聊是真的能致命的,只是很多被它杀死了的人都没有自知而已。从这个方面来看,这是个很厉害的杀手吧。
“那我们现在能做什么呢?”斯蒂芬是这里最讨厌无所事事的人了,换句话说,就是坐不下来,像是毒气警报一样,只要一无聊就停不下来。
“无所谓。”奈是最能抵抗无聊的人,脑袋里随时随地都在想事情的人怎么会无聊。也可能是之前一个人在山洞中生活的经历,让她和孤独达成了协议吧。
“那我们去找找出路吧现实中的出口。哎呀,我突然想到了,昨天有个像是出口的东西不小心被我看到了。”无聊这种事情,只要找点事做就可以轻易打败的,而他们现在最不缺的就是事。
“那你不早点说。”两人异口同声,不错的和音,如果没有最后的打脸声就完美了。
因为,他们就是事件的本身与起源之一,是不会因为无聊而死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