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向变了。翼虎可以明显地感觉到风吹的方向改变了，本来自己是站在上风处的，但现在一股强烈的风迎面吹来，裹挟着砂石、落叶与树枝，拍打在脸上，有些睁不开眼睛，稍远处的事物也变得模糊起来。

当它再次看清的时候，面前的人已经换了一个，全身的盔甲，大到与身体严重不符的剑与盾，散发着微弱的白光，但不像是人类经常使用的金属，而是白垩石壁一样的感觉。

“我是护城者莱昂?哈德的后人，王城守护者的末裔，恩维?莱特大人的骑士，汝等应速速离去，不要平添伤亡。”

这个人在乱叫什么，翼虎完全听不懂，它对人类那繁多、复杂且多变的语言不感兴趣，现有的记忆中也没有这方面的知识。

但那个人所散发出的气势是可以直接体会到的，它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有什么生物敢这样面对它了。

翼虎没有为这股气势所折服，它的斗志变得更加高昂了。

如果不是为了挣脱某种束缚，它是不屑于对弱小的人类出手的，但现在，那个人展示出了自己作为对手的价值与决心，那它也就没有理由再客气了。

翼虎猛地发力，庞大的身体立刻出现在菲尔姆的面前，这样的速度，即使是之前的黑兽也不曾达到。翼虎巨大体型，贴近来看宛如一座大山，现在这座大山正以磅礴之力向自己碾压过来。

如果是菲尔姆来应对，很可能会不知所措，或是用手中的盾牌硬接这一下，然后被巨大的冲击力带飞。

但她的身体自己动起来，像是有人握住了自己的双手双脚，抵着自己的腰背，指引着她做出了正确的应对。

右脚向侧后挪动，身体做好迎接冲击的准备。腰部微转，盾牌倾斜，用肩膀和大半的手臂抵住，从侧面抵挡这一击。随后腿部开始发力，通过腰身抵达持握盾牌的左臂，偏转了翼虎的扑击轨迹，让它从盾牌的另一侧掠过，彻底化解这一轮强攻。

不可思议，以人类的标准来看太不可思议了。在翼虎不准备手下留情之后，每一下都带着将她推落崖底的意图，人类是无法正面抵挡的。但刚才那一击，除了在地面上添了几道裂纹，却没有让她后退一步，自己反倒要飞出去不少距离。

这个人不仅力量足够强大，而且掌握着足够的技巧，不是蛮力可以击倒的。

翼虎在空中扭转身体，卸去扑击的冲劲。它没有落地，转而向上空飞去。银亮的皮毛逐渐变得暗淡，黑色的斑纹被凸现出来，整个身体被枝叶间的阴影遮蔽。羽翼的振动被带起的风声所掩盖，游移不定的风儿在树叶间穿行，同时从两三个地方传来移动的声音。

伏击，这是猎杀的手段，翼虎意识到自己开始将这个人当做猎物了。

在兽类的世界里，猎手与猎物是没有区别，都是在为了生存而竞争、拼尽全力的、对等的双方，没有因为爪牙是否尖利而做出区分。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这个人确实有成为猎物的价值。捕获它，吃掉它，获取它的力量，这样自己说不定可以褪去束缚，或许还能一举挣脱这个奇怪的空间。

看准时机，将高速移动产生的振动用风来包裹，蕴含，压缩，形成不可见的风团，只在接触的瞬间释放。与吐息类似的原理，在翼虎的控制下，可以产生不亚于龙息的破坏力。

嗯，唯一的问题就是不太好控制，尤其是数量多的情况下，一部分风团只是落在那个人类的身边，产生的冲击还不足以撼动那一身甲胄，只是激起一道道烟尘。

其余的正中猎物的风团也没有产生明显的效果，从刚才撞击来看，那面盾牌很可能真的是某种岩石，在其中感觉不到纯粹的金属成分，想加以控制也十分困难。

但翼虎并不指望这样的攻击能够真正伤害到那个人，那样既违反规则，也不现实，它真正的目的还是混淆视线，扰乱对手的心神，再打出最后一击之前，所有的手段都是铺垫而已。

它需要的只是一个机会，只要那个人的视线偏离它所在的位置，就是进攻的机会。

看不见的风在身边炸裂，产生的冲击波透过沉重的盔甲，让菲尔姆感觉很不舒服，仿佛五脏六腑都产生了错位，恶心与呕吐的感觉尤为强烈，脑袋也是昏昏沉沉的，这种冲击仿佛能直抵灵魂。

但争斗还没有结束，菲尔姆尽力追踪着声音与风的源头，不敢有一丝松懈。她知道，当敌人游走到她的视野之外的时候，袭击就会悄然而至，会取走自己的性命。

它的任务就是困住自己，而现在自己已经越界这么深了，对方想必很气愤吧，如果换作自己，即使收掉对方的性命也不足以弥补这一失误。

但自己这里也有屹立于生命之上的东西，哪怕倾尽一切也要守护的东西。那就是主人的安危，与自己在心中立下的誓言。

这边！菲尔姆将盾牌横在身侧，顶住翼虎的撕咬，盾牌的上下两端卡住了翼虎摊开的前爪。

一击不中的翼虎立即抬升高度，从难以防御的正上方坠落。呼啸的风压得菲尔姆连抬起手脚都有些困难。

在双方即将接触的瞬间，菲尔姆旋转盾牌，敲打在翼虎头部的侧面，借着传递回来的力道才勉强有所移动。自从身上多出这身盔甲之后，菲尔姆根本就抬不起脚，仿佛有千斤重的巨石压在自己的脚面，在地上拖动就已经超越极限了，所以翼虎的最开始次飞扑没能击退她，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翼虎的坠落在地上激起剧烈的震动，菲尔姆的身形因为站立不稳而开始前后摇摆着。

菲尔姆的一举一动都被翼虎看在眼中，趁敌人立足不稳的空挡，它摆动尾部，横向打在菲尔姆的腰部，将她击飞，直到撞在一棵树上才停止。

飞在空中的那段时间里，菲尔姆感觉身体前所未有的轻松，身上的重量在离地的瞬间就消失无踪，仿佛是在飞翔一般。

她突然想起了这样一则传说。

那是在神灵回归的初期，诸神对信徒的管理较为混乱的时代，也是许多神器被制造的年代。

相传，大地母神教会的一名年轻有为的高阶祭司，担心恋人死于战场之上，于是就在出征前送了一副轻若无物的盔甲给他。当男人兴高采烈地穿上这副战甲之后，却发现自己无法挪动双脚，更不用说骑上战马，披挂出征了。

因为这副盔甲上附加了地母神的祝福，在离开地面的时候会如空气一般轻盈，可一旦脚掌接触大地，就会无法行动离开。

这副盔甲之后被成为“不动”，只有身受大地宠爱之人才可使用，穿上他的人不会被敌人撼动分毫，而在跳起来之后却能悬浮在空中，甚至如鸟雀一般飞行。

这件神器最后一次出现的记录是在新纪元的初期，旧帝国消失造成的混乱愈演愈烈的时代，地点位于雷恩斯帝国腹地的西风峡谷，一位骑士在关隘前阻挡近万名骑兵三天三夜的冲击，最终力竭而亡，为主力军团的回援赢得了近乎奇迹般的时间。

之后为了纪念这位神眷的骑士，雷恩斯以他的名字来命名他所保护的城市。而这名传奇骑士的名字，就是莱昂?哈德，雷恩斯帝都的护城者，自己的先祖，哈德家发迹的根源。

据说他所持有的神器在他死后就归还于神灵了，但哈德家族内部却认为是被某一支家系私藏了起来，但不论怎样，这样的神器是不会出现在一个落魄的不肖子孙这里的。

但这里是梦境，是幻想凝结的世界，精神优于现实存在的空间。难道是自己刚才想到了自己的家系，由此延伸到这副传说中的铠甲了吗？

菲尔姆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于是趁着还坐在地上的时候试了试。在双脚离开地面的情况下，自己以用一根手指支撑起整个身体。那么十有八九就没有错了。

与其费尽脑筋去问为什么，还是想想之后要做什么，很快她就想到了一个对策。菲尔姆瘫坐在树下，等待着时机。

而翼虎这边显得警惕了许多。它对自己甩尾的力道还是清楚的，被拍飞出去的敌人居然连一棵树都没有撞断就停了下来，这其中一定有古怪。要么是这个奇异空间的特殊规则，直到现在自己都还没有搞清楚这里是什么。

而第二种可能，就是它预判到了那次打击，做好了抵抗的手段。如果这个时候贸然接近那个人，很可能会遭到反击。

在厉害权衡之下，翼虎还是选择相信自己的实力，那个人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终究还是个人类。翼虎奔跑起来，准备在下次冲击中将它顶到悬崖下面去，结束这场战斗。

在快要冲到树下的时候，翼虎眼前的人突然就消失了。

菲尔姆用双手猛击地面，向上飞速地攀升，最后撞到了粗大的树枝上，但这还没有结束。菲尔姆再向上用力，使身体下落，方向稍微偏了一点，不是垂直降落，以保证自己可以落到翼虎背上。

这是之前黑兽们想到的战术，现在轮到菲尔姆来试一试了。

因为冲击速度过快，翼虎没有及时做出反应，在一系列紧急调整后，还是被菲尔姆抓住了尾巴。

为了把身后的人甩下去，翼虎全力减速，爪子在地上留下长长的抓痕，两对羽翼奋力鼓动着，皮毛的银光愈发地刺眼，这是魔力燃烧的标志。

但这是一个十分错误的决定。翼虎没有考虑到自己的尾巴，导致被甩到前方的那个人拉着它的尾巴，顺势落在翼虎的后颈附近。

反应迅速的菲尔姆立即松开尾巴，转而握住它的后一对翅膀。

翼虎挣扎着，飞向高空，想利用空中机动能力的差距将那个人从后背上甩下去，但那个人就像是会飞一样，好几次在脱手后就立刻抓住了别的地方，直到抵达飞行极限都没能摆脱对手。

……

“对，就是这样，菲尔姆小姐。”在距离山崖不远处的树林里，墨蒂斯站在一颗高大的树上树上，观看着远处的一举一动，“这才不枉费吾辈帮了你一把。”

“但吾辈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之后就要看你自己了，祝你一路顺风。”

“不过这份代价有些太高了。”墨蒂斯拍了拍手，抹去残留的灰白色粉末，“用永恒的真实去换去一瞬的光亮，这里比人还不讲理哟。”

“算了，用了就用了，反正这个东西准备的不怎么样，让埃里克来用可能会不合适吧。”

“真不知道这里的主人会用什么来迎接吾辈呢？是荆棘中的鲜花？还是斟满恶意的酒杯？吾辈已经等不及了。”

……

在徒劳地挣扎了一段时间后，翼虎已经放弃了将这个人甩下去的想法了，因为它的目的已经实现了……一大部分。起码，它的活动空间已经不再局限于那狭窄的山道了，刚才活动了一下筋骨，整体感觉良好，也就暂时不计较背上多了一个累赘这件事。

这绝对不是妥协，是自己大度，所以才会让这个人板着自己的脖子，带着它跑的。

菲尔姆见翼虎不再反抗，反而愿意驮着自己在天上飞。这还是第一次在天空中如此自由的移动，一时间玩的忘乎所以，也是可以原谅的吧。

“走，我们去山顶！”菲尔姆指向远处的山峰，而翼虎则顺着她指的方向缓慢地飞去，看起来就十分不情愿。

就先这样吧，即使摆脱了这个人，还要面对这个不太正常的世界，一只兽实在是忙不过来，而且现在也没有什么头绪。这个人看起来是有目的地行动着，就先跟着她去看看吧，要是实在厌烦了，再走也不迟。

翼虎逐渐加快了速度，但山顶看起来还是很遥远。这见鬼的地方，是和自己过不去了吗！

“吼！”

翼虎长啸一声，提醒背上的人抓好自己，但不要抓翅膀。它化作一颗银色的流星，一点点地，倾斜着，向山顶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