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还在追逐着,即使他已经逐渐明白自己很可能跑错了方向,但他就是没办法说出回去,或是放弃。他不想一开始就留下一个无能或是胆小的名号。
“继续,向前,坚持就是胜利。”安德烈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干什么,为什么要挥鞭让马跑得那么快。那些话听起来就像是安慰自己一样,软弱无力的,还有些破音。
你们两个,无论是谁都好,赶紧说一句“我想回去了”、“求求你让我们回去吧”之类的话,好让本大爷有个台阶好下去啊。
可这两个人什么都不说,只知道跟着他一起跑。
我的天呐,要是前面是悬崖,你们也要跟着吗?虽然安德烈没有见过所谓的悬崖,他只是小时候听某个路过的行商人讲过勇者的传说。
那个行商人说勇者可以跳下悬崖不死,但安德烈并不知道什么是悬崖、它到底有多高?为什么勇者跳下去就值得传颂?如果自己也跳下去,是不是就可以变成无所不能的勇者了?
这个问题困扰了他很多年,却因为没有实际见过而一直搁浅,现在只是偶尔会想一想,不会和之前一样能为此一天什么都不做,只是望着前方、发呆一样地思考。
“啪。”见身后的两人又快跟上来了,安德烈又是一鞭下去,只是速度并没有加快,身下的马匹已经跑到极限了。
那令人恐惧的森林就在眼前,如果再不停下,就会一头扎进去。村子里的老人们从小就警告他们不要随便进到里面去。
“成人礼过后你们就知道了。”他们总是这样说。
安德烈的成人礼并没有遇上什么称得上危险的东西,没走几步他就在一颗大树的背面找到了要找的东西。
其他回来的人,哪怕不是同一年的,也都差不了多少,都是落单的狼与未成年的熊,只有少数被吓破胆的胆小鬼才会声称自己遭遇了比山还要巨大的东西。
真是可笑,那么大的体型怎么可能在树林里走动啊,真是不动脑子,活该沦为被欺负的对象。
“安德烈,我们要怎么走?”跑在安德烈左侧的人,拜伦,他是村子里的猎人,对野外相对熟悉。他跑到安德烈的身侧问到。
这是不是一个机会呢?只要自己说出来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回去呢?
但是仔细想想,安德烈曾经嘲笑过拜伦在成人礼上拙劣的表现,因为他是哭着回来的,被嘲笑捉弄一下也是应该的么。可这家伙却十分嘴硬,甚至还想动手,下场可想而知。
他这么问自己肯定是为了事后嘲笑我,然后自己好翻身,肯定不能让他得逞。
“继续走,我可不能让他们看扁了,别以为躲到树后面我就抓不到你们。”
好了,后路被自己堵死了,这下只能一股脑地往前跑了。
任意两棵相邻树木间的空隙,就可以视为这座森林的大门,每扇门却都有些狭窄,有足够的宽度、可供马匹进入的本就不多。安德烈决定从不同的门进去,然后在里面汇合。
“这样不好吧,我们还是回去吧,下马去追太危险。”拜伦的意见并没有被安德烈听进去。
进到里面后,三个人很快汇合,之后就是在里面不断地绕弯,林地和平原不同,如果没人为铺设的道路,基本上很难骑着马匹直线前进。拜伦劝说了很多次,安德烈却还是不肯回头,反而一步步地深入,现在还能看见太阳,辨别方向还不是问题,如果进入真正的森林里,就可能出不来了。
突然间,一声难以形容的巨大响声从不远处炸开,大地也开始震动,林地的宁静在眨眼间便被打破,树上的鸟儿纷纷张开翅膀,向外面逃去。马匹也嘶鸣着,想要挣脱缰绳的束缚,但被驯化的天性却不允许他们甩下背上的主人,它们只能在原地挣扎着,却将希望交给别的生物。
一下,两下,地面在有规律地震动着,每一次都变得更加强烈,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一步又一步地向他们。
“呐,拜伦啊,你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吗?”安德烈没有得到回应,他无法从拜伦呆滞的表情中获取足够的信息。
“我们走,往回走。”安德烈决定遵从自己的本能,他本能地想要避开那未知的响动来源。他只是一拉缰绳,坐下的马就自己飞奔起来,也不需要他来指引道路,它们自然知道往哪里跑。
但生物的本能并不总是正确的。在安德烈眼前,两块岩石在他们接近的瞬间开始晃动,长有青苔的平滑表面长出尖刺,下盘延伸出头尾与四肢,逐渐显露出原本的样子。
魔兽,这是魔兽中擅长伏击马匹差不多大的中型生物的一种,被学者们命名为刺石,原本是在阴暗密林中捕捉冒失的魔兽的,不是外围林地可以见到的生物。
虽然没有见识过这种东西,拜伦还是很快做出了正确的判断。
“直接冲过去,从它们中间。”刺石的变化速度较为缓慢,如果是在密林中可能很难被发现,在光线充足的地方是可以被肉眼观察的。
刺石为了不让自己的刺与同类的刺卡在一起,两只合作的个体之间会留出足够的空隙,这也是拜伦看到的机会。
他抓住安德烈的手,让他不要拉缰,一个呼吸的时间,两匹马便从两只刺石的中间冲过。
剩下的那个人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或判断力,因为强迫马儿停下,他正好停在了刺石的前方,下一刻,马匹被尖刺贯穿,从马皮下刺出的尖锥一并贯穿了骑手的大腿,他的呼喊没有换来同伴的帮助,反而吸引了其他东西的注意。
许多连恐怖故事中都无法讲述的生物收起各自的隐蔽手段,对着下面的猎物们露出獠牙和利爪。
魔兽通常是不捕食魔力缺乏的生物的,但许多魔兽在离开密林后,生存方式难以适应外界,有些在出来之前就已经饿了好几天了,即使是现在还饱着的家伙,也会担心后面的生活,也会选择饥不择食。
安德烈现在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他只想赶紧离开。拜伦最后看来那个人一眼,为他是献身默默道了声谢,然后就带着安德烈赶紧离开了,离开了一场混沌与掠夺的中心。
即使离开了林地,拜伦还是不怎么放心,直到森林在他的眼中变成一条线,马匹也筋疲力尽地倒下,拜伦才不得不停下来休息。
“哈——哈——”
疲惫的不仅是马,人也一样,因紧张而高度集中的精神,对身体的消耗也很巨大,即使是站到地上许久,还是没有放开手中的缰绳。
张开手,拜伦看了看自己的掌心,一条鲜红的印记留在双手中,缰绳上则是一道血红。
“刚才啊,到底,哈,发生了什么?”安德烈还没有缓过来,整个人都还趴在马背上,眼泪和鼻涕都没有去擦一下。
“不知道。应该是从里面跑出来的。”拜伦实话实说,他没有进入过森林的深处,也没见识过那么奇怪的生物。但他见过许多外围活动的生物,偶尔也会瞟见一些魔兽,所以他才能做出如此判断。
森林里有许多法则是共通的,魔兽偶尔会跑到林地中,而野兽也会不时地侵扰平原上的城镇与村庄,安德烈对野兽的认知大多来源于此,至于其他的传言,他们都是宁可信其无。
“我们刚才是不是做了一个噩梦啊。”安德烈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了。
拜伦没有去回答他,因为他也希望那只是一场噩梦,醒来后就不存在了。
“我们还是先回去吧。”拜伦见马匹都休息的差不多了,便准备离开。但安德烈却还要再休息一会儿。结果等到将近中午,他们才回到了村子。
在安德烈休息的这段时间,埃里克却很是忙碌。
人类的闯入在树海中激起波澜,牵动了不少兽类,它们围绕着人、马与两只刺石的尸体展开了一场竞争,许多魔兽趁机越界夺取食物,还没有稳定的领域再次被搅乱,部分兽类被迫离开林地。
最后还是某些不为人知的存在出面,才稳定住了局面。但那种和平只是暂时的,即使是森林之王也无法完全禁止杀戮与争端,它现在还要去修复森林内部,没有太多的精力去约束它们。
逃出去的兽类向四周扩散,葵和梧所选择的高地,因为地域交好成为了只要的竞争地。光是清理完会靠近并威胁树屋的魔兽,就已经让五个人耗尽心力了。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梧躺在树下,因为他实在是没有力气上去了。
“不知道,这几天不应该乱成这个样子啊。”站在树屋上的葵也好不到哪去,她的右臂已经使不上劲了,既伸不直也弯不下去,左手还紧握着弓身,以防万一。
“早知道就让拉洁爱尔留在这里了。”拉克虽然听不懂精灵的语言,但现在他不想多管那么多。
“葵,你说还会不会有下一波。”埃里克还是无法安心,背着力竭的艾尔莎,他左顾右盼着,谨慎地往树屋的方向走着。
“不会。”葵摇了摇头,虽然下面的埃里克不可能看见,“因为,这次,还,没有,结束。”
“还没有结束啊!不行,我不干了,就算让它们吃了我,也不想再动手了。”艾尔莎听到了葵是话,在埃里克耳边哀嚎着除了有气无力以外,没什么特别的。
“梧,和我,都,建议,你们,赶紧,离开。”
“时间,不多了。”
“那你们不准备离开吗?”埃里克将睡着的艾尔莎放在树下,自己来到树上,代替葵承担了警戒的工作。
“我们,还没,想好,还,不想,离开,这里。”
“虽然,我们,一族,总是,在,漂泊,但,并不,代表,我们,不会,留恋,某个,地方。”
“我并不是很能理解。”
“没,关系,那,只是,你,去过,地方,太少。没有,选项,就,没有,选择。”
“是么。是这样吗?”
但不管怎么说,未来还是未来,现在的他们最需要的就是休息,即使是兽类精力也是有限的。之后的事要,起码也等拉洁爱尔回来再商量,埃里克这边迎来了暂时的平静。
而另一边,精力充沛的安德烈回到了村子,对少了一个人的事情闭口不提。他现在心情不怎么好,只想找别人的事。
“科艾尔还在吗?没有趁乱逃出去吧。”
“没问题的,我都帮你控制好了。”科尔跟在安德烈身后,自鸣得意地说着,“哎,大哥你知道吗?我还找到了没来得及跑的西姆,那小子现在被我关到别的地方去了,要不一会儿带你去看看。”
“不了,还在就好。教堂那边呢?没出什么事吗?”
“那边没事,那些人自己能跑出去就已经是运气了,怎么可能把我们的小修女从教堂里抢出来呢。”
“就是那些人实在是太懒了,怎么喊都喊不醒,装睡也不能那么明显啊。”
“只要人还在就行,我不对那些人期望那么多。”安德烈看向小教堂的方向,“修女要是不在的话,村里会乱成一锅粥的。”
“没有的事啦,一个小姑娘而已,好好救她的人就好了,你情我愿的,有什么乱不乱的,除了大哥你,这小破村子里,少了谁都没问题。您说是吧。”
“啊,嗯。”安德烈有些心不在焉的。
“那科艾尔的事……”
“下午再说,我现在有些累了,要再休息一会儿,你先替我去看着吧。”
“上午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呢?大哥看上去没什么精神啊。”
“没什么,只是没追上人,气得慌。”安德烈猛地推开科尔,径自向自己家那边走去。科尔也很知趣地没有跟上去。
“烦死了”
自以为没有人在看着,安德烈自言自语地走着,却不知道有一双金色的眼睛一直在背后的某个角落看着他的一举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