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就是影骑士克劳德传来的信件的主要内容。”弗朗西斯用近乎机械的平稳音调将信件中的事情概述了一边，“还真是麻烦的事啊。”
格鲁还是老了，弯着腰，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缝。看他阅读信那么劳神费力，弗朗西斯就替他读了出来。他只说了一些关键的信息，这对格鲁来说已经足够了。但如果格鲁连这都无法理解的话，也就不配再以贤者自称了。
“能控制一个城市、几千人的魔法就蕴藏在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体内。”格鲁一下子就指出了整件事的核心。
虽然他的眼神不好使了，但思维却愈发地灵敏，这也是他出门不戴眼镜的一大原因，只凭一个模糊的形象就能分辨出它的正体，连带之后的去向，这对格鲁来说突然呼吸一般，自然而然。
“不行，还是不行。太大了，换个简化方式，还是不行。”
弗朗西斯知道格鲁已经开始在脑中构筑起可能的法阵，但起先的几个方案都他自己被否决了。
“我是个搞实践的，理论学科没有你懂得那么多，所以有些不清楚，控制人类真的那么麻烦吗？”看着老朋友那么为难，弗朗西斯也想出一份力。以前都是格鲁很快设计好法阵结构，再由他将法阵嵌套进实物中去，能让那个人为难到这种地步的事情，还真是好久都没见过了。
“不，控制一个人并不困难。”格鲁暂时停止对结构的再组织，开始认真地回答弗朗西斯的问题，“幻象、幻觉、剥夺感知、弱化对方的意识然后取而代之，诸如此类的方法要多少有多少，哪怕不是魔法，一些草药外加暗示性的话语都可以做得到。不管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只要肯做，就有相应的方法。”
“真正困难的是让别人遵从自己的想法，如同自己的肢体一样，随心所欲地行动。”
“这个这么讲？”
“还记得十几年前我们一起研究的、那个残疾士兵的问题吗？”
“嗯，最后还是按照王的意思开发了一套机械躯体，但惨遭元老院的驳回，明明是我们辛苦了好久的成果。”
“就是那个，还记得里面最难的问题是什么吗？”
“唔，我想想，最开始是材料和魔力污染的问题，接着是动力源，最后……”弗朗西斯突然抓住了什么，“最后是精神接驳的问题。”
“是的，精神接驳的问题。”格鲁喝了口茶，润润嗓子，“人类的神经排外性比我们最开始预估的要高很多，在动物和魔兽身上成功的试验品，对人却收效甚微。”
“后来还是你把机械躯体降格定义为工具，用法阵转化使用者的意识脉冲，完成一些既定的动作。”弗朗西斯回忆起了那时候格鲁的不甘，一个早该躺进棺材的人居然哭了，像个小孩子一样，在许多人面前。其中还有一部分他的徒子徒孙们，他们更是第一次见到一位贤者的这副模样。
后来听到方案被否决的时候，格鲁反而放松了不少。
那对他们来说既是失败，也是投降，是对未知与现实的妥协，也是对自己的屠戮。
“当时我们连让一个人控制被驯化的机械都做不到，更何况这次可是活生生的人啊。”
“会不会是神术那方面的？”弗朗西斯想起来之前摩斯的举动，不像是一向沉稳的教皇冕下会做出来的。
“可能性不大，如果真的是那一块的，他也不至于要回避我们。”
虽然他们都是贤者，但并不是所有事都可以拿出来讨论的。每个人都掌握着一些秘密，这些不可告人但事情只会随着地位的增长而不断积累，直到将这个人压垮。
“还有一点值得在意一下。”格鲁拿起那叠信件，自己看了起来，“克劳德使用了‘能力’这个称呼。”
“嗯，而且应该是引用了那个妖精的原话。”
“你是怎么理解‘能力’这个词的。”格鲁向自己的老师问到。
“你的问法就有问题，不是应该看我怎么理解，而是克劳德和妖精是怎么理解的。不过有一点应该是共通的。”
“这很可能是某种新的体系，那些躲在暗处的蛆虫们一定是发现了什么。”弗朗西斯压低了声音，好像他们正被谁偷听着，可实际上有他们两个在，偷听还能不被发现的人真的就那几个。
“听好了，格鲁。”弗朗西斯走到他的身边，俯身在耳边说着，“你们人族可能没有过多留意，但我对你们的种族历史很感兴趣，那里面有太多无法解释的现象了。”
“我有种预感，或许这次的事件将成为一把钥匙，某扇禁忌的门扉就要被打开，一些被遗忘的东西要回来了。”
之后，两人没有继续讨论这个问题，而是闲聊了些别的，然后就各自返回了。
“雨，又下大了。”
……
拉姆克拉穆北部，绝境山脉东面。
维克多在这里安置了接近两个大队，负责监视黑龙的动向。是的，这一千多人的任务只是监视而已，如果发生什么事，他们的唯一任务就是将准确的消息带回拉姆克拉穆。
每个人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到这里的，但马上就两个月了，这边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就好像那十数米高、几十米长的怪物在洞穴中蒸发了一样。
“怎么样，有什么动静吗？”西洛巡逻到第三个观测点，向队伍中正在的施法者问到。穿着短袍的队友摇摇头，他没有说话，因为怕干扰到身边还在维持魔法的队友。
这样的观测小队他们一共派出了八个，每队都有两个施法者作为观察员，护卫三到五人。观察员的作用是轮流用魔法在洞穴外监视黑龙的动作。而护卫们则是为他们提供保护，以及就近采集捕获食物、减少储备粮食的消耗。
说是监视，但他们都无法直接看到黑龙，它藏的太深了，他们只能通过间接的观测来预估黑龙的状态。龙类这种强大的生物，即使只是沉睡都会产生明显的魔力反应，现在黑龙应该正处于睡眠状态，魔力反应强度不高，也很少有变化。
边境的佣兵对真正的巨龙缺乏认知，施法者们一开始也不清楚这些魔力反应到底代表什么，只能靠猜。每一次，哪怕只是细微的颤动，都会让他们心惊胆战。
经过近两个月的观测，记录中大大小小的波动有不下百次，现在他们已经学会无视那些不值一提的数值加减。
据说龙族一觉可以睡上几个月，甚至几年，西洛希望这条龙只是来这里睡一觉，几年后的某一天就会自己离开。
“辛苦你们了，保持监视，也要注意安全。”西洛只负责洞穴正面的三个观测点，他现在准备去一号点再巡视一圈。
“有变动。”正在观测的人开口说到，“向上四十个点，持续时间……还在持续，结束的时候再提醒你。”
“这个数值很高吗？”西洛看记录者有些紧张。
“算是高，但不是观测到的最高点，那应该有六七十的样子。这个顶多算得上说梦话的程度吧，就是持续时间有点太长了。”
“可能是龙族比较特别吧，说梦话的时间都比人类长。”西洛打趣着说到。
“唉，但愿吧。”记录员紧握着笔，左手拿着计时用的钟表，西洛不是施法者，所以不觉得计时有这么重要。
“队长，你还是回去休息一下吧，今天我都看见你五次了，午饭吃了吗？”
“怎么说还没有呢，我再走一趟就去。”
“那都是晚饭了，好吧。少走一趟又死不了人，你还是赶紧……”旁边有人拉了他的袖子，示意他不要说下去了。
“没事，我再走一趟，就一趟而已。”
洞**部，穿过错综复杂的通道，在巨龙的巢**。
“你居然有闲心来我这里，你那里的事情就这么顺利么。”
“吾辈可比不上你，只需要在这里睡一觉就万事大吉了，万德尔。”墨蒂斯坐在巨龙的头顶上，倚靠着颈部凸起的骨刺。
“一切谨遵魔王大人的命令。”名为万德尔的巨龙恭敬地说到。她并没有真正的醒来，因为她很清楚外面的人类在做什么，要是她真的醒过来，那就和直接宣战差不多了，这样会妨碍到他们的计划。
“那就好。”墨蒂斯抚摸着巨龙的头顶，“对了，你还记得希维亚吗？”
“那个伊歌洛家的大小姐吗？没太大印象了，她小时候看见我就躲开，是个不怎么讨喜的孩子。”
“怎么突然说起她了？”
“没什么，就是想到了，然后说出来。”墨蒂斯从黑龙的头上跳下来，“好了，吾辈就是来看看你，怕你一个人太寂寞了，现在也该走了。”
“你就老老实实地在这里呆着吧，会有用到你的时候的。”
……
杰米正走在向南方延伸的道路上，据说那里有他们的新家。
在科莫洛待了两天，等到回去的时候，就看到了大水过境留下的那一幕。房屋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多数已经不能使用了。物品的损失更是严重，锅碗瓢盆这些小物件自不必说，一家五六口人睡觉的大床，存放东西的柜子，这些比较结实的东西在土墙上留下了一个偌大的缺口后便消失了。
很多人都和杰米一样，呆立着，看着没剩下什么的家，不知所措。
也就是这个天晚上，他们遇到了向北行进的埃里克他们。克劳德本来打算在这里留宿一晚，结果和荒野差不了太多。
拉米莉丝他们还留在科莫洛，村子的护卫工作还是要考佣兵们维持。仅剩十几人的佣兵们在匆匆埋葬了还找得到的队友后，便拿起油灯，开始了守夜的工作。
对于墨蒂斯的建议，多数人还是反对的，与其迁徙到一个不熟悉的地方，还是重建故土要稳妥一些。
但最后表态的四个人让很多人无法反对，他们是戈尔格、克洛特、老迈克，以及杰米。
不要感到惊讶，自杰米从科莫洛回来后，参与解决城内异变的他，在其他人眼中已经是某种意义上的英雄了。而提前意识到这一点的拉米莉丝，在杰米回来之前就给出建议：“不要过早地表示自己的立场，但该做的事一定要做。”
上一次听从了她的建议，那个十几岁的小孩子活到了现在，这次想必也不会错。
第二天早上，在告别了克劳德他们后，杰米他们便向相反的方向走去。该准备的东西在之前的那个晚上都带上了，现在也不需要准备什么，只要收拾好心情，就可以再次上路，只是这次可能真的是永别了，有些人也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杰米，你过来一下。”
现在是去往克拉尔霍扬的第三天，在中午停车休息的时候，老迈克将杰米喊到一边。
迈克之前将工坊里的工具都整理了一边，他的车上堆的大多是这些东西。老迈克到上面去，取下一个扁长的木匣，递给了杰米。
打开后，杰米看到了一张弓，弓弦应该是断过，断口的位置还打了一个结。
根本就没人会用这种东西。杰米刚想问为什么给他这么一个东西，突然觉得这个东西很眼熟。
“这是你当年卖掉的，以为将断掉的弓弦打个结就还能用，真是个傻孩子。”
杰米想起来了，他确实卖过这样的弓，那是兽潮过后，人们捡回来的，父母的遗物，捡回来的时候就是一张断弓，失去弓弦的猎人，如同扔掉刀剑的士兵，是很难存活的。
“那当年那个人为什么……”
“是我委托他卖的，你那个时候谁给的东西都不要，最后还是弗曼师傅领头收了你家那堆废铁，我们才想起来还有这种方法去帮你。”
“我不需要你的感谢，孩子我只求你不要记恨我。”老迈克扣上空盒子，“因为那张弓是兽潮之前，我亲手做给你的父母的，那一天应该是第一次用上它吧。”
“或许是神明对我的惩罚吧，当年捡到它的也是我，匠人总是能第一眼认出自己的作品，虽然我很不想承认。”
“我很不想承认，可能是我害的他们没办法回来。”
“没事的，迈克大叔。”
“因为我们还有明天。”
杰米和迈克道别后，不小心装上一个人，是个姑娘，看上去也就二十几岁，但杰米不认识他她。不仅是她，这个迁徙的队伍中有不少他不认识的人，这些人一般不会直接进到他们当中，而是跟在队伍后面，如同影子一般。只是同样是流离失所的人，在没有相互对立之前，他们也没有驱赶那些人的理由。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注意。”姑娘好像是受到惊吓。
“没事的，我也有点走神了。”杰米准备回去的时候，却听到姑娘突然地问到。
“我们是不是见过？感觉那有些眼熟，像是最近才见过，可又想不起来那两天干了什么。”
“没有吧，反正我是没有印象。”
是的，没有印象，杰米已经决定了，要将这几天发生的事全部忘掉，等不到的人就不要再等了。
“对了，你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