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未明,太后已经遣了人,宣涓涓进宫。涓涓洗漱一毕,略微整饰,便坐上车辇,命人尽速前往。太多疑惑,在府内得不到解答,她也正想去问皇祖母。
已是寅时,然而天空暗重,竟然甚于黑夜。月痕轻浅,淡淡一抹,几乎像是快要消失,星光却颇熠然,冷璨耀眼,令人只觉清寒无限。涓涓放下车帘,下意识地拢了拢身上披着的斗篷。
街道很静。已经错过了群臣上朝的时辰,却又还没到百姓起居的时候。偌宽的巷道,居然也会响起马蹄清晰的起落回音。依稀地听到有人“吱呀”开门,有水桶“砰——哗”被放进井里,有小孩儿醒夜“呜啊”地哭的声音。声音都极淡极远,微微掺进马蹄声,涓涓却听得心里极乱。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马车才终于停了下来。涓涓下了车,又换上肩舆。明明一贯进宫都是如此,涓涓却觉得今日的轿帘格外厚重,总是感觉心头憋闷,忍不住想要掀开了往外看。可是一来不合规矩,二来也太诡异——明明皇宫的内内外外,俱是自己从小到大寸寸玩熟的地界……可是今日,怎么就会如何不安了呢?
终于进了太后的寝殿。
太后似乎刚起,还在更衣。
涓涓跪在外殿,请了安。只听到皇祖母低低“嗯”了一声,却没叫起。只能一直跪着。
隔了两重杏黄纱障,涓涓只能依稀看到太后坐在妆台前,由安儿带着几个惯常服侍的人为她梳头,整妆。最里间,灯火如昼,太后与安儿她们轻声说笑着。隔间,烛光辉煌,之前接她的几个宫女太监回了话,就侍立在那里,等候传唤。涓涓却是跪在烛光黯淡,寒意澹澹的外间,夜气未消,地板上的寒意几乎要砭入骨髓。
原来,皇祖母是真的知道。
涓涓悄悄松了一口气。微微调整了一下跪姿。方便长跪。只要皇祖母肯出手帮忙了,齐珩一定会没事的吧?
虽然是春末了,可皇宫的地面,在早间,还是很冷呢。
涓涓咬住牙齿,不让自己没骨气地发出“咯咯”声。
太后却突然发话了。“跪到里间吧。天气怪冷,地板怪凉的,可留心别受了寒,落下什么病根儿才好。”声音柔和,慈蔼。一如既往。
涓涓叩头谢了。里间的宫人们匆匆地为她拉开帏帘。涓涓跪行过去。
“听说昨天有人为讨好你而弹琴,差点儿连天上的凤凰也引来了——那琴声,想必非同一般了。可好听么?”
涓涓只是磕头,无法回答。
皇祖母是真的生气了。
“我们和家,怎么就出了青泫,出了你?”一把玉梳从里间飞了出来,在纱障上滑了一下,势头略减,却仍是重重地在涓涓头上砸了一下才坠落地上,断为数截。
里里外外的人全都跪了下来。
安儿抱住太后的腿,哀声道,“太后,气盛伤身,可千万保重了身子!”一面悄悄示意涓涓先退下。
涓涓却视而不见。一头磕到底。还有那么多的问题要问,齐珩的病因,她还未了解,怎么可以这样就走?可是自黎宸出现,便一直心力交瘁,昨天又出了齐珩的事,一夜下来,辗辗转转几乎未曾阖眼,纵想咬牙撑过,也是力有不逮……眼前一黑,听得耳边一片惊叫连声,涓涓知道,自己这身子骨——又昏了。
醒来时,人已经在紫蔷苑了。昏睡了两天方才转醒。
太后此番真是震怒了。自始至终不曾遣人来问。
自然,涓涓的问题,也是自始至终都没有问到。
连齐珩,也在涓涓进宫不久就向楼晋文辞行了。
赐婚之事,再也无人提起。
齐珩像是一阵清新的风,吹过,使所有人感知感动,就消失了。再也无人提起。也没有任何影响——除了齐相抱病辍朝,似乎,再也没有任何可以使人联想到他的事了。
一切都极平静。极平静。
除了林昶嘉和楼欣欣小吵怡情大吵益心的闹过两次。但是不管哪边,连丫环小侍都没有着急的,只暧昧地笑赌他们几天还是几个时辰就复合。
林昶嘉再也没追过或找过涓涓。
和青泫和楼欣欣也没有再来过。
涓涓向太后递了几次讷贴,都被驳了回来,便再也没有投过了。只安静已极地看书或刺绣。倦时,会仰首望一眼窗外。天边云影变幻,有时如玉兔,有时如苍狗,涓涓却总会恍惚地忆起那一日的奇绚瑰丽的凤首凤翼之形。望定了,便会出好一会儿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