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两步,三步……眼睛被蒙住,就这么一步一步走下去,似乎从来都没有走过会让脚不太舒服的路:先是乘车,平稳快捷;然后坐轿,安静得几乎像是没有摇动;下了车轿,走了一段平实的石板路,依稀又过了几道相隔甚远的门,才到了一间燃着淡淡百合香的屋子,脚下踏着的,似乎是毯子,厚而绵软,哪怕就只是站着那么一点点儿,也感觉是一生的奢侈。
这是哪?某香闺么?怎么会邀请他来?
据说,有些达官贵人家姬妾太多,雨露难匀,所以总会有芳心寂寞的女子将无意间看中的男子偷偷弄回府……莫非,桃花运到了?
可自己的桃花明明还没动啊!
虽然明知不可能,莫湛也还是为自己的想法微微一荡。
屋子里有人, 气场与视线一样冰冷。也许房间里有很多人,但那道视线的存在带来的压力,让人无法轻忽,其他人看或不看,反而无暇理会了。
莫湛小心地屏住气息,努力站出澹然淡泊逸出方外的样子来。
那人静静地看了会儿。
莫湛一直屏着气站得挺胸凸肚。
似乎是审视够了,那人轻轻笑了下,带笑的声音问:“来的可是莫先生么?”原来是男子,而且极年轻……金石玉震一般的声音,矜贵冷然,听来悦耳已极。话虽问得谦逊,却自有一种简慢,偏偏很奇异地让人觉得如此方是自然。
“在下正是。”蒙着眼,没法去看,莫湛向声音传来的方位略略一揖。
“听闻莫先生最擅驭鬼搜魂——鬼神之事,庶几为真?奈何今竟与一友人天人永隔……”说到这里,突然咳起来,断断续续好一会儿,才继续道:“未知先生是否有术,招与本……人一见?”声音虽强自镇定,却从说出“天人永隔”之后,便咳喘未休,一字一字低哑下去,似乎身心都极是疲惫。
友人?是情人吧……悲莫悲兮生别离——生者伤逝,执念若此,竟欲与亡人相叙。
若是寻常之事,莫名被绑来这样深宅大院之中,权势财礼,都绝不会是莫湛的冤家,就算只为乞命,多半儿也早已应了,惟有此事——
“这个……逝者已矣,入土为安。公子又何必——”颈间忽然一凉,有冰冷的锋刃轻轻抵住。莫湛无声苦笑,不说话了。
那年轻人的声音却仍似在十步之外,咳着,清漠冷然:“在下只想知道先生是无法还是不愿。”
若是无法,便是招摇撞骗,不必活了;若是不愿,利刃过喉——摆明也是不想活了。可若是帮了,还不是死路一条?
莫湛的脸色瞬息万变。
蒙眼的锦带倏然落下。莫湛闭了闭眼,好一会儿才适应了重见光明的感觉。
然后,他看到了那个声音极好听的年轻人。
穿着杏黄的绫衣,半倚半躺在一张极宽大的椅榻上,身上覆着一件熠熠有光极洁白的狐裘披风,散着的发如同一道明溪,乌亮迤逦地自肩及地。而他的脸……看着他,会觉得“眉目如画”完全是一个用滥了的词,根本不足以形容——他比画还要美,还要漂亮,还要精致,还要好看。
“先生不帮帮我吗?”他忽然又笑了,这个仙神一般的人儿,金声玉音,绮貌华容,从声音到面孔,都似远绝凡尘,鲜血也好,烟火也罢,都无法沾染的人儿,此际正缠绵床榻,孱弱地微笑——那双明媚幽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颈间仍架着匕首的莫湛,微微蹙眉道:“我想她想得快要死掉了,先生,你说,该要怎么办才好?”
孩子一般乞怜似的语气表情,出现在超越了性别一般倾国倾城的面孔上。无限怨嗔,风情无限。声音不再冷然,而是几乎要带出邪气的慵懒,洋洋的,令人遐思无限。
莫湛看着,只觉得心跳如鼓点。勉强抑住绮思,低下头,不自觉地握了握拳,手心里一把沁凉的汗。
“先生的为难,我也知道。”又是嫣然一笑,那人轻轻道:“五年之内,先生可以住在我处,我保先生无虞。”
他连这个也知道!莫湛心下的惊疑更甚,身不由己冷汗涔涔。连颈间的冰凉何时撤去,也不知道了。只是当两块柔馥的帕子同时拂上脸颊,为他拭汗时,才发现自己身侧竟然站了两个长相一模一样俊俏讨喜的小童,珠明玉润,婉转可人——适才,拿刀的,也是他们吧?
再觑一眼斜倚在椅榻上身着杏黄绫缎寝衣的男子,这才发现白狐披风下隐隐露出一角的龙纹团绣。思及近来太子卧病的传闻,莫湛心头一凛,不觉双膝一软,跪了下来:“公、公子但请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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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天十地之寻,上查至九重天外,下搜至九层地狱之间,中一层,觅人间生魂。需日取寻访人鲜血一杯,铺碟为镜,术士离魂而入,以寻访人血中记忆搜寻。历时十九日乃遍。于施道人及寻访人俱是大伤。施术之人若用此法,五年之内再无能力行卜测之功,且极易引至天遣,非王气饱蕴之所无以蔽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