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伯伯……”张小满用手指拂去眼角的泪滴，喉咙隐隐作痛，连说出的话都是哽咽的。

“孩子，没有必要为我哭，活到现在我也没有什么遗憾了。”明明是讲述自己的平生，到了最后反而变成陆伯伯去安慰张小满了。

“可是，陆伯伯……”张小满已经泣不成声了。其实她并不是一个如此容易感伤的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亲耳听陆洪峰老人讲述他的平生，他人生的得与失，会是那样的历历在目，仿佛经历这一切的都是自己。又或者说，她现在已经完全将陆洪峰当做了自己的亲人，所以才会与他产生如此强烈的共情。

“好啦，好啦，还想不想继续听下去啦？”陆洪峰抚摸着张小满的头发，安抚着她难过的内心。

张小满擦干了眼泪，着实觉得自己现在太过失态，醒了鼻涕抹了眼泪之后，她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愿意再继续听下去。

其实接下来的故事便没什么了。

他将陆涛养育成人，陆涛同一时间也与他渐渐疏远，甚至产生了巨大的鸿沟。随着时间的推移，陆洪峰老人的身体素质也大不如前，他每日守着空荡荡的房间只能握着不会摆弄的智能手机，等待着自己陆嫣或者是陆涛的电话。日日如此，日日无果……

后来，他在自己偶然出门遛弯的一个契机时，看到了年轻的警察们牵着警犬正在四处搜寻，往日的回忆悄然涌上心头。他便明白自己不应该再孤苦地数着日子等死了，当天他当机立断，申请收养了一只退役警犬，为他取名叫阿旺，从此便过上了与他相依为命的生活。

“阿旺是一名退役警犬吗？”张小满惊讶地问道。

“是啊，因为年轻的时候受过训练，它那鼻子啊，灵得很！”陆洪峰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凝视着天花板上的吊灯，此刻他的眼神就像是一往湖水一般平静，许是怀念起了阿旺的模样吧。

张小满叹了口气，幸好她没有愚蠢到带着旺财来冒充阿旺，阿旺是一名训练有素的警犬，而旺财只是家养犬，两者在性情和生活作息上一定是有很大的不同的。倘若她真的这么做了，恐怕一眼就能被陆伯伯识穿了吧。

“我还记得啊，某一天我带着阿旺出门遛弯，结果碰到了抢劫钱包的，它嗷呜一声冲了出去，一下子把那个罪犯扑倒在地上，后来区里的警察还给它送了一面锦旗，它可是喜欢了。哈哈哈……”

回忆到这里，陆洪峰老人笑得十分开心，就像是没有烦恼的孩童。

他和阿旺不过相处了一年之久的时间，便凭借着共生的默契成为了彼此间的依靠。有时候人与宠物之间的感情最珍贵的莫过于此，莫过于陪伴。同样是垂垂老矣，他们却能够在余下的生命中创造出属于彼此的珍贵回忆。那些回忆是任谁都没有办法替代的，永远烙印在心中脑中，哪怕是死亡的前一秒，也会伴随着自己的灵魂一起飘扬。

一会的功夫，张小满手上的托盘已经空了，她已经喂给陆伯伯太多的水果了。恐怕再这样吃下去，陆伯伯会撑坏肚子的。

“阿旺是什么样的性格呢？”

“阿旺啊……我感觉它就像是我儿子一样。平时十分温顺，但是在某些立场上又有着自己的执拗。记得冬天的时候外面天气冷，我就不叫他再出去乱跑了，毕竟它也不是年轻的德牧，身体条件都强硬的很。但是它就是不听我的，一直拼命地咬着狗链。我不理睬它它就会扯我的被子，老大不小了，还是这么皮。”

原来是一条温顺的狗狗，可能是因为退役警犬的缘故吧，心里总会有那么些不服输的精神。单单是凭这一点，阿旺就要比好吃懒做的旺财强多了。

“有时候他还可粘人了，睡觉的时候必须要趴在你的床边，换季的时候，我的枕头边啊全都是这家伙的狗毛。”

张小满笑笑，眼看着陆洪峰老人的笑容越来越温暖。

“其实，退役警犬就和退役兵一样，总有那股不服输的精神。阿旺的年级越来越大，有时候他明明都已经跑不动了，可还是不肯承认这个现实，非要等到它栽了跟头才肯罢休……”

“陆伯伯，您和阿旺在一起生活了多长的时间呢？”

“三年吧，应该是有三年了……”陆洪峰悉数了一下以往的日子，好似在翻阅书目一般。

陆洪峰与阿旺相依为命了三年，同样的，阿旺距今也消失了三年之久。陆洪峰不知道原因，自那天阿旺走失之后，他每天都盼望着阿旺能够找到回家的门，与他重聚。但是现实远远不如人意，殊不知阿旺最终究竟是怎样的结果，也许已经饿死在街头，也许被流浪狗收养中心带走，也有可能被不法分子掳走，等等……

但其实，张小满更愿意相信的原因还是，阿旺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却不忍心被主人看到，所以才会趁着一个机会跑出家门，再也不打算回去。

“阿旺啊……它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吧……”讲到了最后，陆洪峰眼角湿润，他借着举手，悄然擦去眼角的眼泪。

人走过大半辈子，一路拥有一路失去，到现在连阿旺也离他而去了。

“都怪我，我没能看管好它……要是阿旺没有离开的话，至少我还可以亲眼看着它离去。至少我会知道阿旺最终的结局究竟是怎么样的……”

张小满赶紧攥住了陆洪峰老人斑驳的双手：“不不……陆伯伯，阿旺的失踪并不是您的问题。凡是要往好处了想，或许它离开之后被其他的好心人收养了呢？”

“但愿吧……”

看到陆洪峰老人的反映张小满才明白，原来阿旺的失踪一直都是他泯灭不去的伤痛，活像是一把铁烙烙在心里，凝结成历历在目的伤疤……

故事讲到这里，陆洪峰老人明显的疲惫了。张小满扫过他垂耷拉着的眼皮，轻声说了一声：“陆伯伯，困了吗？”

陆洪峰点了点头，缓慢地将露在被子外面的双手缩回，乖巧地搭在肚皮上：“年纪大了，精力不够了，说一会话的功夫竟然就困了。小满啊，我先睡一会，你去忙你的吧。”

张小满点了点头，起身将周身的瓜果皮全部收拾干净丢到垃圾桶中：“有什么事情随时来叫我，陆伯伯。”得到对方首肯的笑容后，她才安心地走出病房。

昨天才告诫自己的事情，现在她的立场竟然又被动摇了。明明昨天已经想好了，绝对不要再多管闲事，也不要再揪着阿旺的事情不肯放手了。但是，仔细听完陆洪峰老人讲述的故事之后，她便明白，阿旺对于陆洪峰老人来说，永远都是心中无法泯灭的伤疤，也是毕生无法弥补的遗憾。

对于陆洪峰老人来说，能够令他在生命垂危之际感受到最后一丝温存，或许就来自于至亲至爱的陪伴。虽说现在陆涛是在老爷子身边，但因为两人的相处不和睦，总归是没有办法达到预期的效果的。

离开病房之后，张小满径直走进了陆洪峰的主治医生的办公室，向他询问关于陆洪峰术后的恢复状况。

“手术过后病情又恶化了吗？”张小满揉了揉酸痛的眉心。

“没错，上一次的手术不过是暂时遏制了癌细胞的扩散，但是依靠现在的医疗水平，我们做不到癌细胞的消除，只能尽最大的努力减轻病人的痛苦。”

现在张小满只明白一点，留给她的时间实在是不多了。

但是接下来她又要怎么做呢？像丛博说的那样去张贴寻狗启事吗？又或者说，她再想其他的办法？又或者说，她什么都不作为，任由陆洪峰老人抱憾而终？

不，她不可以这么做。不作为才是最可恶的事情。

张小满眼神更加坚定了一分，她现在必须付出一些行动，不论是什么。去找陆涛谈话也好，找丛博帮忙也好，甚至将旺财偷过来也好，只要能够让陆伯伯能够在临死之前了解遗愿。

做好决定之后，张小满气势如虹地冲出门外，随后扑通一声撞进了一个温暖结实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