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白雾在飞快变浓，雾气中绿舟和青木的身形也慢慢开始变淡。苏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轮廓从鲜明到模糊再到最后消失，整个过程都没有任何反应。

还要什么反应？

还能有什么反应？

绿舟的话说得很对，从头到尾她都找不出一点可以反驳，因为事实正如绿舟的说那样，她确实给绿舟他们提供了一些情报，但她给他们带来的麻烦，却远远大过那些情报能提供的帮助。

比起发现危险后预先提醒他们的守护神，她更像个预示着灾难即将降临的瘟神。

而且还是一旦出现，就能降低队友幸运值的那种瘟神。

这种存在别说是绿舟，就算换成其他人甚至是苏音自己，恐怕都会敬而远之吧。

所以苏音觉得自己没什么好埋怨的，将心比心，换位思考，她觉得自己完全能理解绿舟的想法，而且说不定，她还应该感谢绿舟，没在祭拜王异时说出更难听更刻薄的话，毕竟王异和他相处的时间更长，如果让她站在绿舟的立场上选，没准会更希望王异活下来，而她死掉吧。

说到底也是自己没用，帮不上忙，这不能怪绿舟。

苏音想明白了，心里却没松一口气，反而更心寒了。她似乎听见白雾中有一个声音在问她：“你后悔了吗？羞愧了吗？有为自己的碌碌无为而感到惭愧吗？”

有吗？

都有吧。

苏音并没回答那个声音的提问，但却用力地闭上了眼睛，然后深呼吸了数次，接着眼睛一睁，飞快地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她决定了，她要改变这种米虫一样的现状，不再依靠绿舟，也不给绿舟添麻烦。

于是云雾缭绕间，云端上的牛头笑了，它转身负手，看着后面一群目光灼灼的见习牛头道：“看到了么？像这种三无型作者，一旦你们发现他们有消极怠工、拖延症发作的迹象，就要果断地把他们拖到梦境中，给他们看一段捏出来的幻象，激发他们的羞愧之心和内疚之情，他们就会振作起来，奋发图强，不再混吃等死，有一天没一天地混日子。”

一排见习牛头恍然大悟地点头，纷纷掏出笔和笔记本记下。跟着一个见习牛头提问：“什么叫三无型作者？”

牛头道：“没本事，没脑子，没干劲。”

众见习牛头大悟：“哦——哦哦！”

然后运笔如飞地继续做笔记。

接着又有一个牛头提问：“老师，我们现在的法力很弱，没法像您一样捏造一个完整的幻象，您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处理？”

“可以像我一样，在两个故事间抽取一段实际存在的事来改编。”牛头抬手召出放映屏，截了其中几个时间点又道，“像我刚才捏的这段幻象，前面男生A和男生B的对话是真实的，但在男生B问男生A，‘你希望她活着还是死了’时，男生A本来回答的是，‘我当然希望她安然无恙地活着，因为我已经不想再看见身边有朋友离开了。’但我不能让挖这坑的作者听到这句话，为什么？”

一众见习牛头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试着回答：“因为……这句话不一定能激起作者的奋发之心？”

牛头欣慰地点头：“就是这样。”

众见习牛头又悟了，笔记记得飞快。

牛头又道：“你们都是新入职的，没见过那些坑多的作者自暴自弃的无赖样，虽然我们事先都告诉过他们，不填坑不能过奈何桥；认真填坑可以减少读者怨气，提早走轮回；但冥府仍然有一批作者死不填坑，宁愿烂在坑里混吃等死，就当自己长命百岁，所以我们才会想尽各种办法，逼他们填坑。比如刚才，我就用了‘激起作者羞愧心’的方法促使她填坑，但那些脸皮特别厚的作者，宁愿顶着笔下角色鄙视也不填坑的，你们就可以考虑断他们的经济来源，把他们抛到撒哈拉沙漠，不给他们吃不给他们喝还不给他们住，直到他们承诺填坑，才把他们抛到主角附近。”

众见习牛头连头都不点了，齐刷刷地飞快记着笔记，生怕漏下半个字没记到。

牛头简直满意了，挥手吹散了下面捏造出的幻象，又语重心长地看着后辈们道：“记住，方法是灵活的，是多变的，没有一层不变，适用于所有作者的方法，只有不断调整、不断摸索，才能找到激励作者的方法。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稍后我会发分给你们带的作者名单发到你们手里。散会吧！”

一众见习牛头立马收了笔记本，飞快地跟着牛头老师从云上看，谁也没想过要再看一眼被牛头老师激励的作者奋发成了什么样。

所以它们大概都没料到——

牛头的激励……

激励过头了！！

苏音从沙发上爬起来后，越想越心寒，越想越郁闷，但确实又被牛头编出来的那番话激出了血性，顿时就不睡觉了，也不发呆了。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搬出去！不给绿舟添堵！

他不是不想看见她么？

他不是觉得她瘟神么？

既然都那么讨厌她了，那她还死皮赖脸地住着干嘛？稍微有点自尊的，在这种情况下都不会若无其事地住下去吧。

苏音下定决心后，立刻思考起了怎么搬出去和搬出去后怎么生活的问题，并在思考的同时，非常迅速地从沙发上滚下来，把自己换下的衣服和裤子抱到阳台清洗。

首先，苏音必须英雄气短地承认一点，她早期必用的生活资金，比如租房，买衣服方面的钱，必须找绿舟或青木借，虽然以她对绿舟的了解，这土豪大概不需要她还，但她就是不争馒头争口气，也要把这钱还给绿舟。

万幸绿舟出门时给她留下的钱够多，青木也友情赞助了她一笔，所以启动资金她不用愁了。只是生活方面她要暂时过得拮据点了。

绿舟这种高档公寓她是没可能住的，大概要租廉价公寓，有没有家具都无所谓了，反正她也用不上。

工作方面，因为没有护照和能证明自己的东西，所以有点棘手，大型企业和比较正规的地方大概是没法去了，要求不高的寿司屋和中华料理店倒是可以考虑，据说这两个地方表现好的还能把当天没卖完的寿司当成员工福利带回家，多好，还剩了饭钱。

不过只做一份工作显然不够，除此之外，能兼职的工作她也可以考虑，比如接一些中翻日（——如果有渠道的话），或试着和国内一些有日翻中需要的公司合作，赚点外快……呃，不对，她现在没法办信用卡和银行卡，这点好像也行不通，除非找绿舟帮忙，Shit！

好吧，那么退一步，假定翻译工作没法做，考虑到她好歹也算小半个码字工作者的身份，就试着进行一下文学创作出同人志吧。苏音前世跟搭档一起出过《Fate/圈》的同人，当时据说在日本卖得也挺火，如果参考之前的经验来写，没准也能小赚一笔？

也不知道这个世界现在在公元哪一年？苏音洗着衣服想，如果这个世界的时间在《Fate/Zero》上映之前，那她大概还得研究一下这个世界的樱花妹喜欢什么题材，不然就算本子出了，没有樱花妹买，那她可就亏了。

至于这个世界的坑。苏音表示“Let it be”吧，反正她已经把关键时间点报给绿舟了，接下来她就算不管，以绿舟和青木的能力，应该也能妥妥当当地把这个坑填完，所以她也甭给绿舟大大添乱了，老老实实地滚一边去自生自灭吧。

想着苏音飞快洗好了衣服，并找出了烘干机，把衣服放进烘干机里翻，接着点开休眠中的电脑，一边为自己写求职表，一边根据地图提示，飞快地搜索起了这附近离车站近，便宜，同时还靠近寿司屋和中华料理店的廉租房。

……干这一堆事时，她倒是一点都不拖延了，思考缜密有条不紊，投完简历后，还抽空拖了个地，然后给绿舟留了张借条，表示自己准备先借他一笔钱，打工赚到钱后再还……可见人的潜力确实是无限的，有时候被逼到绝路，还真能爆发出意想不到的能力来……

于是我们愉快地结束了节目录制，并且因为三天后有一个比较重要的考试，所以没跟演艺圈小伙伴们出去聚会的绿舟，开开心心地拎着给苏音买的大福回到家的瞬间，就毫无防备地和一脸悲愤准备出门的苏音撞了个正面。

“……”绿舟问，“你干嘛？”

苏音平静地看他一眼，没说话，心里却是异常苦逼。

她的运气还算不错，在网上联系到了一个求合租的留学生，对方 England，故对愿意承包饮食的苏音表示了热烈欢迎。

苏音跟着查了查地点，发现留学生住的地方在新干线附近，旁边刚好有两个24小时营业便利店，于是准备出门看看，如果合适就定下来，不合适就……暂时住旅馆。

除此之外，她下午也慎重思考过，觉得自己就算要走，表面上也需要和绿舟维持和平，因为她不知道《此时此地》什么时候能平，而在这坑填平之前，她极有可能还需要找绿舟帮很多生活上的忙。何况这坑就算平了，她后面也还挖了几个以绿舟为主角的坑；再加上牛头“抱紧主角大腿”的建议；以及她确实喜欢挖猎奇坑的习性；就是综上所述的一句话：“绿舟大大她惹不起也得罪不起。”

好吧，惹不起，她就只能“躲得起”，既然绿舟没在明面上表达出对她的不满，那她就没必要把话摊得那么开，趁着绿舟回来前留张纸条然后离开，也算“凡事留一线，日后好见面”。

但她没想到绿舟会在这时回来，因为在她印象中，明星们录完通告一般都会约着出去喝一杯，所以没有任何防备，直接就和绿舟撞了个正面，尴尬得不知是进是退。

直接摔门肯定不行，骗绿舟说出门逛逛也不行，那她是委婉地说孤男寡女住着不便呢；还是委婉表示自己喜欢一个人住；还是厚颜无耻说“世界这么大，我想去走走”呢？

好像都……没什么说服力吧。

苏音于是没说话，而绿舟看了她一眼，这才发现她竟然换上了便装，不免有些惊讶：“你准备现在出门？这都晚上了，出去干嘛？先吃晚饭吧。你有叫外卖吗？”

说着直接把特地买的大福塞给她：“大福喜欢吃吗？我回来时顺便买的，听说这家味道不错，你尝完给我留一个。”

苏音十分被动地接过大福，一时间还真在“君子不食嗟来之食”的清高和“就当这是饯别礼”的吃货心理中纠结了下。只是还没等她纠结出结果，下了通告十分饥饿的绿舟就已经顺手把她拉进客厅，顺手关上了门，顺便换上拖鞋走进客厅，打开电视，拉开冰箱，从里面取出明治雪吻问：“吃吗？”

吃——苏音差点没能绷住自己冷艳清高的脸，口型已然张到一半，突然又想起自己似乎正在离家出走，于是把那个毫无形象的“吃”字收了回去，改成一句阴阳怪气的冷笑：

“不好吧，我怎么好意思给你添麻烦呢。”

“这有什么，你……”绿舟本想习惯地说给我添的麻烦还少吗，说到一半突然觉得不对，苏音语气里的酸味像能酿醋似的难闻，于是皱了皱眉，硬生生地改口，“——哪根筋没搭对？说话这么冲。”

说完没等苏音回话，目光飞快地屋内扫了一圈。

这眼下去果然发现了不对之处：客厅太干净了。一看就是今天才打扫过。但今天并不是家政阿姨上门的日子，就绿舟出门前对客厅的印象来看，客厅似乎也没什么必要打扫。而苏音如果是因为弄脏了客厅才专门打扫的话……

绿舟目光飞快扫过苏音可能呆过的几个地方，目光落到液晶显示屏旁的纸条上时，少年脸色瞬间就变了：“这是怎么回事？”

绿舟智商本来就高，再加上有猫又丰富的阅历加成，自然只用了零点几秒就想明白了苏音那番话阴阳怪气的原因。

她急吼吼地换好衣服赶着要走，在门口对他的询问又爱答不理，再加上她话里那句“我怎么好意思给你添麻烦”，明显是受了气后怒气正旺的模样。

但他确定这个住所没有外人知道，苏音不可能接到ANTI粉或经纪人的电话，苏音现在摆出晚娘脸，是在哪个河外星系受的气？

绿舟转头看着苏音，声音压低，眼瞳微瞇，开口那瞬，整个人的气势都突地变得尖锐起来：“你听了谁说的废话？为什么想搬出去？是我怠慢你了？还是我这小地方你住着不满意？”

“我没……”苏音本能地缩了缩，几秒钟前才想好的说辞全都飞到了爪洼国，她是有点笨，但她并不迟钝，一听绿舟这话就知道他生气了，可她不知道绿舟有什么好生气的，明明嫌弃她厌烦她，恨不得她沿着直线滚进黑洞的人是他吧？

既然不想见她，那她收拾收拾麻利地走不行？至于这么——这么——苏音谨慎地思考着，然后终于得出了一个合适的结论——像一只被主人打了一巴掌的猫吗？（？！）

她自顾自地迟疑着，却没发现绿舟表情又变了，原本尖锐的气势略收了收，整个人却更加盛气凌人地走了过来：“你没听到别人说闲话为什么要搬出去？我是刻薄你了还是冷落你了还是哪点怠慢你了？别跟我说你是不好意思，你人生观里就没有‘不好意思’这四个字！所以你为什么要搬出去？老实说出来我饶你不死。”

他边说还边扬了扬手里的明治雪吻，也不知道他是准备走过来塞给苏音吃还是拿这个殴打苏音，总之苏音被他吓了一跳，根本没敢隐瞒，直接就把实话说了出来：“不是……不是你嫌我总给你添麻烦，不希望我出现在你面前的吗？”

“……”绿舟十分愕然，“什么时候？”

苏音气鼓鼓地：“你跟青木在羽村祭拜王异的时候！”

绿舟飞快地在脑子里回忆了下他和青木祭拜王异时的情况，简直气得无语：“这就是你今天下午窝在家里占卜出的鬼结果？很好，那你回答我个问题，既然我这么不想见你，阿遥给我打电话时我为什么要过去接你，而且还把你带到我的避难区B，有吃有喝地像个大爷一样供你？”

“……避难区B……”苏音重点偏差了，“怎么着！你还有好几个避难区？”

绿舟差点给她气笑：“苏音同学，我就算有一百个避难区也不劳你操心，还请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他严肃地皱紧了眉，居高临下义正词严，并且毫不犹豫地把她拉回正题：“我如果不想见你，为什么还要特意开车过去接你？回答时请不要吞吞吐吐、避重就轻。回答出来我随便你滚，还赞助你三个月的生活费；回答不出来的话……”

他冷笑一声：“哼哼哼。”

苏音瞬间悚了！

苏音瞬间卡壳了！

苏音两腿一软，差点就给他跪了！

PS:我不是在黑英国料理，而是英国根本就没有料理……所以苏音准备搬出去，听说她会做饭后，那位大英帝国的留学生表示了莫大的欢迎，遗憾的是苏音没能成功搬出去……绿舟大大非常聪明，对苏音这种处在叛逆期的小孩，就应该先声夺人（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