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成荫皇城约战秦雄,消息传遍整座新唐,当日各大武林豪侠聚集在洛阳城。
唐臻帝调动五万兵甲,将洛阳城围的水泄不通,生怕有人会趁机闹事。
若非在洛阳城有籍贯证明,一概不准进城。
即使如此,仍是没有拦住那些武林侠客的步伐,决战当日,皇城外墙百丈外,乌压压站满了人,万人禁卫军组成的人墙被逼得一退再退。
柳成荫一个人,带动了整座武林与朝廷正面对抗。
这是自新唐建国以来,武林人士与朝廷最大的一次矛盾冲突。
唐臻帝李渊躺在龙椅上哀叹连连,派遣了他的二子李世成,也就是当年带领着唐军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的秦王去外城带兵控制局面。
无论怎么挡,这场几十年来最引人注目的决斗都是挡不住的。
决战当日,不只是武林人士云集,甚至于自西北大雪山,还有游龙山,都来了仙人,他们驾着华光停在皇城的云间,就想见见是什么人敢挑战秦无敌。
秦雄,人送诨号秦无敌,天罡境界的武林传奇人物,百年来,武林中众人公认的最强武夫,一人两拳打天下。
当年姬龙帝得仙人指点,练得真龙身,都不是其对手,真龙身三片逆鳞,被秦无敌拔得只剩一片。
号称可以空手敌仙人的存在,就在今日,一位名满江湖不足半年的武林新秀,竟说要挑战秦无敌,众说纷纭。
有人说柳成荫是狂妄自大,自寻死路,也有人说柳成荫是有十成把握才会来找秦雄,秦雄做了十年的天下第一,是时候该退位让贤了。
那日晌午,秦雄身着八蟒袍,于皇城外墙而立。
柳成荫吟诗而来:“天上月,遥望似一团银。夜久更阑风渐紧。与奴吹散月边云。照见负心人。”
皇宫外墙百丈,空无一人。
柳成荫跨过兵甲组成的人墙,一步一骷髅。
不过十步,脚下已经是尸海翻腾,他驾驭尸海而起,站到城头之上。
秦雄与柳成荫之间只隔着一面新唐的锦旗,锦旗飘摇,猎猎作响。
柳成荫盯着秦雄看了半响,才问道:“秦雄,你如今身居高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你忘性太大,忘了一位曾为你甘愿委身他人的姑娘!”
风吹乱了秦雄的长发,发丝凌乱飞散,看不清楚这位天策将军的面容。
半响,他才道:“我从未忘过,只是无颜面再去见她。”
柳成荫嗤笑道:“天下无敌的天策将军,还怕见一个屈屈女子?
方才那首诗词,是她在无眠夜里作下,让我吟给你听。
如今,她也不想见你,只想让我帮她取你的命。”
尸海咆哮,柳成荫动手了。
尸山血海将两人吞并在其中,没人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待到尸海褪去,天下无敌的秦雄已然倒下,他躺在城头山,两眼无声望天,身上的八蟒袍被撕成布条,狼狈不堪。
但秦雄身上,没有一处伤口是见了血,他只是狼狈而已,并未负伤。
秦雄躺在城墙上,幽幽问道:“她还好吗?”
柳成荫神色复杂,忽而驾着尸海向城外而去,城头只留下他一句话:“秦雄,你果然是秦无敌,我败了,但你的问题,我无法回答,你应该自己去问他。”
一场万众瞩目的决斗,虎头蛇尾结局。
柳成荫拼尽了全力杀秦雄,而秦雄甘愿被人打杀当场,也未出过手。
终是无果,柳成荫没能赢,秦雄也没能死成。
当日,洛阳城起了很大的变故。
秦雄在城头上躺了许久,待到秦王李世成去城头问了句:“秦叔,你伤势如何?”
秦雄恍然回神,他自城头一跃而下,向宫里走去。
大唐的天策将军当日辞官返乡,洛阳城的将军府,万贯家财,掌管二十万天策军的虎符,他全都舍弃,只是从宫中讨了匹千里马。
骑了匹快马,秦雄一人一马直奔东门而出,向着他的故乡而去。
当日夜里,皇宫内院不断传来唐臻帝李渊的咳嗽声,新唐的开国帝王李渊病重,连夜下令立储君。
新唐空了三年的太子位终于有了人选,秦王李世成被立储。
与此同时,还有一张昭告:息王李建业于当夜病逝,当日举行葬送大典,因是疫病,当即送入祖祠墓地,连最基础的王公葬礼都没有。
有心人都知道,新唐皇家埋了一年多的秘闻终于被掩盖下去,这新唐的朝廷,要变天了。
自此,洛阳城许些官员人心惶惶。
一代君王一朝臣,很多人的官位,要保不住了。
……
自东海吹来的风,五月初便在东海往内陆游荡,到了六月初,这风才吹到边陲。
海风带来一场细雨,这是六月的头场雨水。
蒙蒙细雨,将淤泥村笼罩在朦胧之中,天地间仿若起了一层纱。
篱笆小院里,俞白坐在门槛上,盯着手中的银剑发呆,她手中的银剑早已断裂,漂亮的银剑只剩半截剑刃和剑柄。
俞白身上也穿着奇怪的衣服,衣服有些宽大,是书生长袍,穿在俞白身上让她多了些书生卷气,配上绝美的容颜,别有一番韵味。
她那身黑色的劲装本来洗了晾在院中,可昨夜下了这场夜雨,不得已又得收进屋子里晾着。
钟鸣在屋中绑了根麻绳,帮她晾好衣物,也走到门槛旁坐下。
瞥了眼俞白手中的断剑,钟鸣不禁想起俞白昨夜归来时的模样。
昨天夜里,俞白很晚才回来,晚饭都没吃,打破了她一贯清晨而出,日落而归的习惯,钟鸣还以为她是不辞而别。
昨夜起了大风,俞白的衣服有些残破,肩膀上被划开一条长长的口子,深可见骨的伤口。
她手中拿着断剑,步伐踉跄,若不是有把会飞的铜色巨剑拉扯着她,怕是她连走都走不回来。
幸好钟鸣看她久久未归,多等了她一段时间,这才能看到虚弱的俞白,帮她包扎了伤口,将她扶到床上休息。
“你别在门口坐着了,身上还有伤,这下雨刮风的,别染了风寒,还是进屋好好休息。”
视线从断剑移到俞白的肩膀上,钟鸣微微皱眉,脑海中不断浮现昨夜香艳的场面,给俞白包扎伤口,还是肩膀这样的位置,难免能看到些不该看的地方。
钟鸣不是个雏儿,但仍旧是有些尴尬。
俞白将断剑扔到脚下,又抱着腿蜷缩起来,低声道:“不碍事,我伤势好得快,那伤势也无大碍。”
但俞白的眼神是空洞的,她脸上早就没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冷眼模样,心事重重。
叹息一声,钟鸣知道,这是俞白有了心病。
外伤容易医治,养段时间总会好的,可是这心病,如何医治,一直是个千古难题,直至后世,心病也难以医治。
钟鸣又抬头去看雨幕,轻声问道:“昨晚,你去杀人了?第一次杀人?”
“嗯,我杀了三个,巨厥杀了一百多个。”
俞白的声音很低很低,若如小猫咕噜,钟鸣若不是仔细听,都听不清楚。
她口中的巨厥大概是指那把会飞的铜色巨剑,钟鸣自打给俞白包扎过后就没有看到过那把巨剑了,它仿若消失一般。
但钟鸣能感觉出来,这把巨剑仍然在四周游荡,谁若是想对俞白图谋不轨,它便会出现在那人的胸口,一剑将那人捅个透心凉。
至于俞白去哪里杀人了,钟鸣也知道。
今早便传来消息,河上村被人屠村了,昨夜村中只逃出几个孩子,跑到旁边的河下村求救。
河上村平日里便臭名昭著,那群吃过人的恶汉,死也是死有余辜,没人会为他们报仇,更何况是在如今这慌乱的边陲,更没有人去管。
昨天夜里,俞白杀的人,应该就是河上村的人。
“第一次杀人,都这样,我当时杀人的时候,想起来手就会抖,接连做了一个月的噩梦,慢慢地,你习惯了也就好了。”
盯着雨幕,钟鸣轻描淡写说了一段他拿折刀杀人的事情,还将红木折刀掏出来给俞白看。
玩把着红木折刀,俞白吸吸鼻子,轻声道:“我不怕杀人,我娘说过,想要成为一名大剑仙,我要杀很多人,必须有一份杀心证道的坚定,只是……”
顿了半响,俞白才继续道:“我没想到,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竟然能将孩子拿来给男人挡剑,更没想到,她能把孩子丢出去,为了男人拼死也要用镰刀砍我。”
这个问题,钟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
河上村的那群人,比淤泥村的村民要狠许多,他们在战争中靠吃人肉活下来,很多时候,都是换着孩子吃。
易子而食,说的就是这群人。
兴许在他们眼中,一个能持刀杀人的汉子,比一个需要人养活的孩子重要很多。
思索半响,他们两人谁也没做声。
屋外的雨水更大了,瓢泼大雨,哗啦啦的下,将钟鸣的鞋子都溅湿。
钟鸣才道:“我感觉,你不应该当那把装饰用的银剑,你看,那把银剑如此容易便折断,你要是真的要当剑仙,应该像保护你的那把青铜大剑……杀人的剑,需要坚韧且锋利。”
顺手将红木折刀递还给钟鸣,俞白长叹:“兴许吧。”
瞥了眼那把断剑,俞白将它捡起来,狠狠地扔到雨幕中,大概是扯动了伤口,疼得她秀眉紧皱。
受了昨夜的刺激,又加之当下无助,受过钟鸣的照顾,俞白终于打开她那久闭的心扉,她又道:“我的命里只能当个杀人无数的剑仙,我娘是大剑仙,我爹是剑仙宫主,我爷爷是千古剑帝,我姥姥是我们那座世间最强女剑仙……
我爹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我也应该当个大剑仙。”
果然俞白的来历不简单,听她的意思,剑崖的宫主,就应该是他父亲。
钟鸣着实有几分羡慕,他道:“这样挺好啊,你家这么厉害,天赋优秀,等将来,你也一定能是个举世闻名的大剑仙。”
苦笑着,俞白摇摇头:“我不行,我天赋不好,很难成为大剑仙。
在我们那,要当剑仙不是努力就行的,还要讲究天赋,当剑仙便要有剑骨,宫里的人都有剑骨,小玲有,阿三有,就连看门的华伯都有,只有我生来便是残缺身躯,没有剑骨。
我娘说,我想当剑仙,只能杀人,等我有一天血染双手,浴血重生,我就能有一条血剑骨,才能有当剑仙的资格。”
一时间,钟鸣听痴了,他又想起前世天桥下老瞎子给他说过,他也是血手人屠阎罗命。
惺惺相惜,又苦命相连的感觉。
拍拍俞白的胳膊,钟鸣道:“别这么悲观,人各有命,兴许你不当剑仙也可以,没必要非要当剑仙,如果你不喜欢杀人,不杀就好。”
“能吗?”
又是摇头苦笑,俞白站起身来,她兴许坐久了身子酸,扭扭腰肢,进入屋中躺下。
面壁而躺,俞白又开始发呆。
钟鸣意识到,他大概是说错了话,不站在俞白的位置,他永远体会不到俞白的无奈。
别说反抗命运,就算是逃避命运,都是件很艰难的事情。
钟鸣叹了口气,等他回头的时候,那把铜色的巨剑不知道什么时候立在了方才俞白坐的位置,剑刃飘动,在地面上刻画出两个字:谢谢。
巨剑有灵,钟鸣知道这是巨剑帮俞白谢过他,谢他救治,谢他开导。
“剑兄,惭愧,不能帮你的主人脱困。”
拱拱手,钟鸣跟一把剑客套,场面看似古怪,可钟鸣感觉很和谐。
这把剑给钟鸣的感觉很好,它像是梁黑子的直白,又像是张念尘的纯真善良,钟鸣能感觉出它对自己无恶意,比许些知人知面不知心的人都好。
巨剑摇晃两下,还想刻画什么,可它忽而向后而去,凭空泛起一圈涟漪,消失不见。
钟鸣正在好奇,却听到院外有马匹的声音,一辆马车自远处缓缓而来。
一匹瘦马拖着破旧的老马车,从马车上跳下个笑容温煦的年轻人。
来人是济世堂的小医师蒙藤,他打着油纸伞,在院外喊道:“钟先生可在家?”
钟鸣赶紧站起身来,应道:“我在,蒙医师,你怎么来了。”
蒙藤走进院子,袖中划出封信递给钟鸣,说道:“钟先生,这里有条消息,坐堂叫我交给你。”
“哦?什么消息?”
钟鸣心中很是纳闷,弑向来不主动递消息,能让蒙坐堂送来的消息,肯定对钟鸣无比重要。
“昨日,在洛阳皇城,柳成荫前辈与秦雄前辈一战,我派小有消息,坐堂说这信中人,信中事对先生都很重要,应当告知先生一声,还请先生细看。”
听闻是柳成荫的消息,钟鸣微微一愣,赶忙拱手道:“谢过坐堂和医师。”
摆摆手,蒙藤道了声:“先生客气。”
打着油纸伞,蒙藤走回马车中,老马车缓缓离去,消失在雨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