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局局赢来何作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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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鸣还想再问,从田行健口中套点情报,可黎阙那双眼睛如若冰刀,死死盯着钟鸣,让他倍感压力。

始终也是没有问出口,钟鸣只能低头去摆弄自己的棋子。

象棋分两色,红色棋子与黑色棋子,钟鸣手中持红子,面前为帅棋,田行健则是黑子,面前为将棋。

起先钟鸣与田行健下棋,靠的是奇招残局,除去第一局时他是架了中炮,其余七次皆是花样百出,拱卒,窝心马,飞边象,怎么古怪怎么来。

论起聪明程度,钟鸣自认为不及田行健,论起棋力,此时两人也是不相上下。

钟鸣研究象棋有七八年的时间了,前世天桥下有个摆残局的胖大叔,钟鸣没事就喜欢跟他过两招,一局二十块钱。

光是下棋,钟鸣就输了小几千,他也未曾服输。

后来也研究棋谱,不走寻常路,专门找些古怪的棋路来研究,剑走偏锋,可以说钟鸣下棋不是为了一局里的输赢,而是为了寻找破解残局的思路。

于是乎,造就了钟鸣如今的棋艺,出乎意料的古怪。

田行健每每都是疲于招架,即使钟鸣走出一步废棋,田行健也要费尽心思,考虑这一步棋的寓意何在,真真假假,镜花水月的招数,让田行健每次都在谨慎中输掉。

可随着田行健的棋力逐步提升,完善对于象棋的理解,钟鸣应对起来也开始吃力。

田行健很聪明,棋力增长飞快,不过短短几个月,钟鸣已经应付不来,仅凭棋力而言,三个钟鸣都下不过田行健。

传闻洛阳那位麒麟子老谋深算,在围棋上三十手便可看尽棋局走势,三十手后少有敌手。

那样一位机智近妖的人物,田行健竟也能与之缠斗,可见田行健的聪颖,他算围棋,一招棋少说能算到百手以后。

跟这种人下棋是很无趣的,因为他们太过在乎输赢,所以每逢厮杀,必然是带着利益的置换,没有一丁点的情感因素在里面,没有小胜一手的较量,也没有输子的愤然反抗。

有的仅是看尽棋局的换子,这一子他若是要输,必然是其后手的饵,没有失误可言。

机关算尽太聪明,说的大概就是这种人了。

今日两人再度对弈,田行健笑着伸手,让钟鸣红子先行,并道:“今日让我看看,你要用出什么样的奇招。”

钟鸣笑了笑,没答话,只是架了中炮,他的起手是与田行健第一次下棋时一样。

两人第一次过招,田行健因为对棋局规则生涩,输的很惨,可以说是一场屠杀,钟鸣仅用了一車一马的代价,便将对面屠杀殆尽,最后将田行健杀得只剩下自家老将。

似乎这次架起中炮,给田行健很大的心理压力,他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眼神严谨。

黎阙也不再是冰冷的眼神,而是仔细瞅着棋盘,精力也投入其中。

作为田行健的师兄,黎阙平时自然逃不过与田行健对弈磨刀的命运,他的棋力不足与田行健对弈,但也爱上了这种简练多变的棋局,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所谓观棋不语真君子,黎阙是这样的人,他只是静静沉浸在棋局中,却不做声。

田行健思索片刻,还是跳了马,这一步就将棋局引上了最寻常的开局,前十手,钟鸣的走法与前一次全然相同,田行健早已不是雏鸟,轻松应对。

当钟鸣跳马过河,蚕食掉对方的中卒的时候,田行健也果断用自己的马换掉钟鸣的棋子。

田行健逐渐皱眉,冷笑道:“钟鸣,你未免太看不起我,同样的马后炮,我还会让你搭起来?”

第一次田行健就是输在钟鸣马后炮将军,随后又变招走車抽子,硬生生将田行健手下的棋子吃光,却让他毫无办法,最后落得个惨败。

钟鸣还是不作声,笑了笑,继续下棋。

随着棋局深入,场面上的棋子越来越少,钟鸣几次提子过河,想要发起攻势,却都被田行健一一化解。

换子又换子,打到后半场,场上钟鸣仅剩下一马一車,双象招架,田行健则是双炮在手,双士守营,还有两枚小卒子,毅然决然地过了河。

小卒子过河,横行霸道。

已是残局,两枚卒子的威慑力便显现出来,田行健高人一等的算力更是起了大作用,最后一卒到底,双士后架炮,将死钟鸣的老帅。

棋盘上已成定局,是死局,如何走,钟鸣都无法解局。

田行健长舒一口气,他肩上的黎阙亦是如此,甚至比田行健还紧张,偷偷抹了把额头的冷汗。

田行健抬起头来,戏谑道:“钟鸣,你也不过如此,除去那些奇招,你的棋力不过尔尔,这一盘,你已输了。”

钟鸣拿起自己的老帅,将棋子反面放下,笑道:“是我输了。”

没想到钟鸣如此轻松便认下了,田行健本来还打算羞辱钟鸣一番的话语噎在喉中,如何也吐不出来,他回顾整盘棋,似乎钟鸣都没有拿出他的真正实力。

整盘棋,钟鸣都是中规中矩,没有一招是出乎田行健的预料,田行健越想越是古怪,这不符合钟鸣的路数。

好似是钟鸣让了田行健一局?

思来想去,田行健笃定自己的想法,他的脸色瞬间变得很差,他怒道:“钟鸣,你是不是看不起我,故意让子给我?”

“何来让子之说,你这人也是稀奇,输了棋不高兴,赢了棋又不高兴……”

愕然片刻,钟鸣讪笑,他虽然没有让子,但也真的再没有用那些奇闻怪招,仅仅是光明正大的跟田行健拼了一把算力。

他输了,但输的理所当然。

田行健赢了,却赢的很是憋屈。

越想越气,田行健见钟鸣不承认让子,勃然大怒,一把将木棋盘掀翻,棋子洒落一地。

他的大师兄黎阙身上冷气凝聚,皱着眉向后飘去,最终站在矮墙上,看着这位田大公子发怒。

小侍女笑笑诚惶诚恐,低着头缓缓后退,显然田大公子的怒火已让小侍女慌了神。

田行健很少发怒,但他发起怒来,又让人惊恐,无人敢拦满腔怒火的田大公子。

叹了口气,钟鸣俯身去将棋子都捡起来,然后放在棋盘上,道:“田公子,这棋子是我精心雕刻,即使你不喜,也不能糟蹋,输赢一说,对你就这么重要?”

田行健脸色阴沉道:“重要,我不赢你,心魔难除!”

这位旷世奇才的田公子就是心高气傲,不允许自己有一次失败,他始终认为,输赢,是人生中最重要的结果,至于过程中的酸甜苦辣对于他来说不过是过往云烟。

钟鸣单手负在背后,拂袖道:“人生好似一枰棋,局局赢来何作奇。输我几分犹自可,让他两招不为迟。

田公子,你我相识一场,即使不算是朋友,也算是半个棋友,有句忠告于你,太看重输赢,你终究走不远。

就像是这盘棋,你要走了,我即使让子又如何,让你赢一局,不让你带着遗憾走,又何尝不是我这一位老棋友的一片苦心。

又如同你的人生,明知这边陲要变天,你便提前逃走,这不是逃避人生对你的磨难吗?

你这幅落荒而逃的样子,又如何能说得出看重输赢,输赢对于你又有何意,你还不是被别人让子才能赢的。”

言毕,钟鸣双手负在背后,径直走进屋子里。

砰的一声,门关上了,钟鸣朗声道:“这一局你赢了,九局之约已完成,还望田公子早早归去。”

教育了田行健一番,钟鸣这是要送客的意思。

院落中,田行健的脸色很难看,自他离开洛阳之后,便再也没人能训斥他,今日却没想被一个与自己同辈的乡野小士子教育了。

脸色阴沉不定,田行健愤然负手走向院外,怒道:“我们走!”

侍女笑笑连忙应声,撩开帘子让公子上马车。

临行前,田行健的目光转到那木质棋盘上,他直勾勾地看了片刻,才叹息道:“笑笑,将棋盘收好,我来日可能还要用。”

笑笑慌忙去收棋盘,而站在矮墙上的黎阙若有所思,他盯着钟鸣的小屋看了两眼,才笑道:“聪明,杨延朗的侄子是个聪明人。”

此时,梁余的彩翎大公鸡跳上矮墙,向着这位霸占自己位置的孩童喔喔直叫。

大公鸡张开翅膀,大有黎阙不离开自己的地盘,就要跟他“厮杀”一番的意思。

黎阙转头看了看大公鸡,眼睛眯起来,伸手指道:“你这头畜生,还想伤我不成?”

大公鸡更是炸了翎羽,摇晃着红冠子向黎阙鸣叫。

黎阙的脸色变了,他气得浑身发抖,却不敢向那只大公鸡出手,最后只能飘荡而起,陪田行健一同钻入马车之中。

大公鸡趾高气昂地站跳到黎阙所站的位置,向着马车的位置张开嘴,竟然啐出一只小青虫。

小青虫在地上翻滚爬动,大公鸡又跳下来,两下将青虫啄进肚中。

在笑笑的呼喝声中,田家的马车逐渐远去。

马车中,田行健的脸色很难看,黎阙的脸色更难看。

黎阙愤然道:“钟鸣家的那只鸡不寻常,我看他不是个简单的乡野小子,他身上还有古怪。”

而田行健眼神忧郁,半响才说道:“不走了,明日我们不走了,静等师尊降临,师尊那边我会去说的。”

两人的对话驴唇不对马嘴,显然是各有心事。

黎阙扭头看着田行健,眼神惊异,而田行健则是从腰间取下黑色的笛子,横在唇上,吹了一曲。

吱吱呀呀的笛声很难听,如同唢呐吹出来的声音,听得黎阙的双耳向前搭住,不得不闭目养神。

车前的小侍女笑笑可苦了,她没有黎阙那般闭耳神功,只能双手捂住耳朵,喃喃道:“公子又在吹那根古怪的笛子了,这笛子也太难听,吹奏起来要人命。”

难听的笛声飘荡,田行健的马车驶向城内。

……

钟鸣的小院中,矮屋内。

钟鸣坐在小板凳上,似笑非笑,他擦拭着绝响刀道:“我都这么说了,田行健不会再跑了吧?

骗一个算一个,边陲这么小,如果真要出大事,难保天塌下来不会砸到我,找俩个高的顶着,肯定就砸不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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