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成荫虽是五姓十家子弟,但因为母亲身前为歌姬,出身低微,所以论身份而言,连寻常百姓都不如,常被同为世家子弟的同辈人戏谑称为“柳家外人”。
下柳家是世家,极为看重出身,柳家上下对他亦是如此。
即使整座边陲镇对柳成荫都是不屑与嘲讽,那位绝代风华的少年人也未有不满。
只因为少年人心中有抱负,习文练武,隐忍数年,及冠之年便是边陲城负有盛名的才子。
多年来的艰辛终于在柳成荫及冠之时得到回报,当他及冠之年,由祖父亲手戴上银翎冠,与嫡出哥哥一样待遇。
柳成荫的才略出众,柳家也视为其是家族下一代脊梁,为他今后的仕途开始铺路。
于是柳成荫便有了一桩婚约,与当时同为下吴家的吴家小姐吴佩玉有了媒妁之言,也算是门当户对。
可柳成荫才华卓越,人又生的俊朗,怎会没有别的小姐动心。
边陲城镇中爱慕柳成荫的世家小姐不计其数,每逢柳成荫走在街上,总有蒲扇掩面的小姐对他暗送秋波,大胆者更是要抛过绣帕。
柳成荫自以为男儿当自强,好男儿应考取功名,报效国家,情爱之说他从不放在心上。
直至柳成荫去钟家与钟家小公子以诗会友,遇到了那位秀外慧中的钟家小姐,钟舞霖。
当时柳成荫与钟家小公子高谈阔论,畅言精忠报国的心中抱负,恰巧钟舞霖路过,一句“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吟。”使得柳成荫痴迷。
自此,柳成荫对钟舞霖的迷恋一发不可收拾,依靠钟家小公子传递书信,两人不过月余便已经是情深意切。
可是两人当时都已有婚约在身,钟舞霖与当时上吴家的吴家大公子自小便是指腹为婚。
上吴家位居中流,仅凭武艺无法跻身世家上流,而钟家又是世代书香门第,只通文才不懂武练,两家联姻也有携手称霸边陲之意。
少年少女的私通情意自是不得世家利益,双方家中得知后,均是严令禁止两人再有来往。
再有才华的少年人,也不及一个家族的力量。
柳成荫一气之下只身前往吴家退婚,由此一念酿成大错。
柳成荫退婚之后偷传书信于钟舞霖,两人连夜出逃,打算逃出边陲,远走高飞,浪迹天涯彼此为伴。
可惜事情败露,柳姓三家,钟家,上下两吴家,六家人联手将两人捉了回来。
钟家小姐被带回家中,柳成荫则是被父亲责打数日,教他去柳家老祠堂闭门思过。
当时的柳家老祠堂便是此时的城西破庙,当年破庙还未建起,于近日迥然不同,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那颗千年老柳了。
相传老柳是柳家老祖种下,庇护柳家子嗣,所以柳家老祠堂从未改过位置,一直围绕着老柳而修建。
这闭门思过柳成荫一过便是足足两月,边陲镇上风云涌动,少年人却毫不知情。
等到钟家小少爷送来消息时,为时已晚。
钟舞霖被逼婚于吴家公子,于婚前一日悬梁自尽,此前她已有柳成荫的骨肉,被家人强迫喝下阴冷药,胎死腹中。
钟柳两家迁怒于柳家,让他们给出个交代,柳家无奈,先是将柳成荫的老母亲打死送于钟家,又要将柳成荫交于吴家处置。
至此,钟家小少爷不愿看好友惨死,偷偷传信于柳成荫,叫他逃命去。
柳成荫听闻如此消息,如遭晴天霹雳,母亲,妻儿皆是惨死,他又如何能苟活,立即提了宝剑,杀到镇上。
当日柳成荫流着血泪,先是提剑杀入柳家,半日内,将柳家人尽数屠尽。
而后,柳成荫又杀入钟家,将钟家杀了个干净,寻得母亲残破的尸身,以及钟舞霖的尸首。
少年一怒,血溅十里。
城中人都说柳成荫成了魔障,背着钟舞霖的尸体,一人一剑杀入吴家。
吴家世代习武,寻常高手也有不少,但就是挡不住柳成荫,他不怕刀劈剑刺,被人削去头颅都能持剑杀人。
柳成荫心中怨念滔天,在亲手杀兄弑父那一刻便已不再是人,半人半鬼。
寻常人自是奈他不何,他一人竟将吴姓三家杀得节节败退,边陲已无人可治他,大有屠城之势。
五姓十家,被柳成荫一人杀到束手无策,只能逃窜。
若不是当时刚好有一群龙门山的道士路过,整座边陲镇都要被柳成荫一人屠尽。
那群道士使了阵法,困住虽是人身,却已成厉鬼的柳成荫,又开坛作法,将柳成荫的魂魄勾出,暂时借助柳家千年老柳的灵气困住了他。
后来,那群道士特意回龙门山,取回了一根道祖张道灵的真身道骨,磨成粉塑了那座张道灵泥像,才能镇住柳成荫的怨念魂魄。
故事讲到这里,柳成荫凄惨笑道:“钟鸣小子,若不是你今日拿酒祭拜,喝醉了那嗜酒如命的张道灵残念,我也没有今日的破身之时,所以我要谢你。”
此时钟鸣心中的惧意再生,噤若寒蝉。
原以为是个老神仙,却不想自己放出来了个大魔头,这哪是自己的姨爷,分明是跟自己血海深仇的仇家。
钟鸣心思电转,凌乱中随意找了个借口问道:“柳爷爷,如此一说,我娘家是你屠尽,那我娘是如何活下来的。”
“钟家人皆是身负铜臭味的烂人,可怜了霖儿和其弟易谋,好一对姐弟,却生在沽名钓誉的钟家。你母亲我也是见过的,时常与我上香,她是易谋之后……”
柳成荫叹息过后,又道:“易谋与我勿颈之交,虽我屠尽他家人,也是为其姐报仇,他不记恨于我,让我着实欣慰。”
钟鸣也听明白了,自己的外公没死在柳成荫的手下,才有了今日的钟鸣。
但这两人到底是什么交情,让钟鸣实在不理解,柳成荫都杀他全家了,外公竟然还能让母亲前来祭拜他。
根据钟鸣记忆,母亲从未提及过钟家之事,按说钟家人惨死,尸身也应安葬在边陲城附近,可母亲一次都未去祭拜过。
钟易谋与钟舞霖对钟家上下还有故事渊源,只是那些都已经是掩入尘埃中的往事,少年人难以再寻得结果。
在钟鸣发愣思索的时候,尸海已经降落在一处宅院前。
离地三丈,钟鸣仍能看得清楚,门匾上书:吴府。
吴府是大院,城镇的这片居民区皆被吴家占据,不只是下吴家,上吴家,吴姓家族皆是住在此处,只是府邸不同。
五十年前本应落魄的吴家此时却是一片繁荣昌盛景象,人丁兴旺,家财万贯,已是钟鸣鼎食之家。
望向那片府院,柳成荫怒笑道:“吴家人向来能说会道,也不知给那群臭道士吃了什么蒙猪心的药,竟然作法保他家数十年的昌盛。”
听出老魔头言中怒意,钟鸣不敢搭话,生怕他迁怒于自己。
钟鸣机谨的很,五十年前的爱恨情愁,与他全无关系,他可没那么重的家族情怀。
别说是那素未蒙面的娘家亲戚,就是徐家都被这老魔头杀了,少年人此时也不敢说半个“不”字。
若敢忤逆这位动不动就屠人全家的老魔头,钟鸣就算有九条命都不够他杀的。
且不说不想报仇,即使是想,少年人也要有了绝对碾压的实力才敢跟老魔头叫板,那种没有实力,仅靠一腔热血的傻子英雄情节,少年人断然做不出来。
尸海中有尸体搭成台阶,柳成荫操纵着钟鸣的身体负手而下。
盯着眼前吴府的牌匾,柳成荫问道:“钟鸣小子,你说,这吴家,该不该杀?”
“该杀!”
钟鸣能说什么,只能顺着老魔头的意思回答,以求活命。
当即,柳成荫朗声大笑,笑声破九霄,整座边陲城都笼罩在恐怖的笑声中。
笑声中还夹杂中一句“时隔五十三载,我柳成荫活得暗不见天日,杀妻弑母之仇不得报,今日,我柳成荫回来了!”
半响后柳成荫收声,挥手指向吴府道:“给我屠府!”
尸海瞬间涌动,千百具尸体咆哮着冲向吴府大门,暗红色的大门被尸潮冲塌,尸潮越过府门,爬过高墙,嘶吼着向府院内冲去。
不知何时,钟鸣身边多了具身穿绫罗绸缎的尸体。
那尸体保存完好,是个极为漂亮的女人,朱唇秀眉,除去脸色煞白,看不出与生人有何异,像是熟睡的美人。
仔细去看,这女人跟自己的母亲有七分相像,钟鸣立刻回过味来,这女人就是自己的姨奶,钟舞霖。
钟鸣的手不受控制地去抚摸这具尸身,柳成荫的声音又响起,凄凉中带有几分温柔,他道:“霖儿,今日,我就要在你和易谋后人的见证下,为你和我们的孩子报仇!”
而后,柳成荫的声音如癫似狂,又道:“该杀!这吴家人该杀!边陲之人都该杀!天下权贵之人皆该杀!”
伴随着柳成荫的喊叫声,吴府内传来怒吼声,惊叫声,妇孺的哭喊声。
柳成荫置若罔闻,只是缓缓抚摸过钟舞霖的脸颊。
此刻,自认被生活打磨成铁石心肠的钟鸣也软了心,他无奈地闭上眼睛幽幽叹息一声。
半炷香后,吴府内的叫喊声渐少,钟鸣身后响起震天响的马蹄声,杨延朗一骑当先,手持银龙枪赶到,身后是百名细鳞骑,皆是手持唐刀,以虎狼之姿赶来。
街道的另一头,纵马而来一人,正是脸色焦急的田行健,他肩头站了位身着蓝色绸缎的孩童,眼神冷若冰霜,望向尸海中的钟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