辗转一夜,焦虑难眠。
清晨,释夜被一阵极舒服的花香惹醒,朦朦胧胧中,竟然神志不清地追随着这股奇怪的气味寻去了。
刚踏出自己的房门,莹灵便飘飞了过来,在她面前闪烁游离,似乎在提醒着什么,她意识凛然一荡,赶紧抓出自己腰间的驱毒香包塞到自己鼻前深深地吸了一口,这才完全清醒过来。幸好自己熟悉各类毒药,随身带着自己研制的驱毒香包,真是好险!
她认真地检查了一下自己房中的香薰,然后再闻了闻空气中飘来的香味,顿时明白了大半,知道了下毒之人并无恶意,于是她便装着胆子寻着香味搜索过去了。
最后,她来到花序庄南区一座宁静偏僻的院子里。这院子似乎是一个祠堂,释夜走进去一看,发现里面供奉着一座巨大的玉质雕像——一个美若天仙的女人,仔细一看,玉像竟与花漫极其相似。
玉像通体白如凝脂,晨光下透出一层温润的光泽,人物被雕刻得栩栩如生,就像花漫立在面前似的,娇嗔似真。
释夜不得不讶异于花序庄的财力,如此完整大块的白玉世间难寻,更何况是能够如此完美地把一个人塑造在这样一块宝玉上的绝艺,实在是世间仅有呀!
薄烟氤氲,绕梁而上,青烟掠开,可看见玉像下立着一个铭牌,上面字迹刚健地写着:爱妻花缘诗之灵位。
玉像前气定神闲地跪坐着一个穿着白色素衣的中年男人,释夜渐渐走近,才发现那人正是花序庄的庄主花辩。
花辩感觉到有人过来了,仍然不慌不忙地拜着爱妻的灵位,然后才站起身来。
“释夜姑娘来啦?”
听花辩的口气,似乎是早已料到她会过来,释夜心想自己的推断果然没错,那人针对自己下毒,就是为了将她引到这边来。
尽管如此,释夜还是假装不知,弯身致歉道:“释夜清晨散步,不小心闯入了这里,冒昧打搅到庄主清净了,请庄主原谅。”
“哪里哪里……不是姑娘的错,是老夫故意引姑娘过来的,何来打搅?”
“哦?原来如此!我说怎么会有一股诱人的花香让我忍不住走到这边来,此香有一种引人入胜的神奇效果,不知道可是混了醉仙兰和闹鱼草两样植物?”
“姑娘好嗅觉!仅凭鼻子一闻,就能判断出老夫的诱神香里的两样关键成分,实在让人敬佩!看来老夫没有找错人,来,请姑娘进来一边喝茶一边谈。”
释夜被花辩夸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便随他一起进去了。但是她心里十分疑惑,这花辩找自己会有何事呢?难道他也知道了自己与花遇箫相见的事?
内堂是一间长宽两丈见方的房间,环壁通透,仅有六根巨大的红色圆柱撑起,六面垂挂着淡绿色的竹帘,素白色的纱帐被细心地挽在圆柱旁。
竹帘上挂满了那个女人的画像,喜怒哀乐,娇羞嗔痴,一幅一个模样,和玉像一样,栩栩如生。画像旁配有诗词,正面对着释夜的画像上画着一个倚坐在窗前望月沉思的花缘诗,画像旁诗道:月移花影衬良人,敢把冬雪换春风。字迹和灵牌上的一样刚健苍虬,显然出自一人之手。
释夜感觉画和玉像也都出自一人之手,想必只有最爱最了解这个女人的人才有这样的能耐将她表现得如此生动尽致。
没想到花序庄的主人、堂堂花叶族的第一大商人竟然是个多情种子,时隔多年依然深爱着亡妻,怪不得他一直未再娶。
内堂空荡,仅中间摆着一张紫檀木桌,上摆一副茶具,旁搁一副七弦琴。花辩邀释夜坐下,开始泡起茶来。
茶香四溢,味如兰花。释夜双手接过花辩递来的茶杯,浅浅一酌,发现那茶,闻起来似花,喝进去却十分苦涩,然后苦尽甘来,让人回味无穷。
“怎么样,这茶还合口味吧?”花辩看着释夜皱起来的眉头渐渐舒展,最后变为惊喜,微笑问道。
“香气诱人,苦而后甘,就像一位华衣在外,面冷心善的美女,让人意犹未尽,回味无穷呀!”释夜说出心里的感受,不由得想起了花漫。花漫不是正如这茶吗?美貌诱人,刚傲刺人,内心却藏着许多许多东西待人挖掘。
“看来释夜姑娘在鉴赏茗茶方面也十分有品味呀。这是我夫人生前自己亲手制作的一种茶,我给它取名叫兰璞茶。”
“这名字又作何解释?”
“此茶幽香如兰,但是初尝苦涩,只有耐心品味,才能感觉到它随后而来的甘甜。就像玉石一样,刚开始或许只是普通的石头,但经过耐心细心的雕琢之后,便会变成一块价值连城的美玉。”
“嗯,未琢之玉是为璞。”释夜知道花辩肯定不是请她过来喝茶的,所以随便附和了一句,放长自己的耐心等待他接着往下说。
果不其然,花辩又细酌了一口茶之后,神色开始变得怅惘起来,缓缓说道:“漫儿从小失去了母亲,我又忙于生意,没有人管教她,久而久之,就让她养成了骄纵任性的个性,家里的人对她是既怕又恨,没有人敢和她做朋友。直到她遇上了子规。”
子规?!怎么又是子规?!这个子规难道就是花遇箫让她找的那个子规么?
花辩果然是已经知道了花遇箫和她见面的事了,她忽而开始有点明白,那一夜那位身为一族之王的男子为何脸上会露出那样凄凉笑意了。但她只是一边品茗,一边静静地听着,不露声色。
“子规天生有一把好嗓子,小小年纪就声名鹊起,漫儿十岁的生日宴席上,我特地请了她过来给漫儿表演。没想到漫儿很喜欢子规,便留下了她。子规也并不像其他人那样惧怕漫儿,相反两人十分合得来。漫儿待子规情同姐妹,起居饮食都给她与自己同样的待遇,子规也尽心尽力服侍漫儿,教她穿衣打扮,唱歌跳舞。两人天真灿漫,无忧无虑地一起生活了6年。
一切都怪我太贪心,竟被权欲迷幻了双眼。为了让自己打入核心权力圈子,我开始有意识地扶植自己的势力,当时还是默默无名的七王子花遇箫因为乖巧温顺被我选中,没想到自己竟是引狼入室!”
释夜心中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原来花漫的悲恋竟是自己父亲一手造成的!
“那个男人用花言巧语骗取了天真无邪的漫儿的真心,也让我毫无顾忌地全力支持他争取到了王储之位。没想到他一登上王位,便开始暗暗培养自己的势力,待到羽翼丰满的时候,便背信弃义,抛弃漫儿娶了另一个女人为皇后。漫儿因此而伤心了好长时间,每天都失魂落魄,如同行尸走肉。
可是那个男人还不愿放过她,半年之后还把子规从漫儿身边抢走,纳她为妃,每天与子规卿卿我我,不思早朝。那畜生竟然对漫儿说,当初接近她就是为了博得我的支持和更靠近子规!漫儿经受不住打击,从此开始自暴自弃,沉溺于酒色之中……”
被最爱的男人和最好的朋友背叛,不疯掉才怪!释夜听了之后,不由得想起了花遇箫那晚惺惺作态的模样,愤怒得作呕,怒道:“没想到花叶族的宗主竟然是这样一个虚伪狡诈、绝情绝义的畜生!”
“都是我瞎了眼,害了女儿的一生呀!”花辩此时已完全放下了一庄之主,一族首富的架势,彻底变成一个心疼女儿的慈父了,“我花辩自问一生没有犯下任何错误,白手起家,勤奋拼搏,平生只起了一次贪念便铸成如此大错,害我女儿日日伤心,老天要惩罚就惩罚我吧,为何要让我最爱的女儿无辜受罪?”
释夜摇摇头,心想,老天若是公平,人间怎么会有那么多苦痛?
“所以只要我花辩一日在世,便与花遇箫势不两立!”花辩悲伤至极,忽而又变回那权倾朝野的政客了。
一个父亲与一个负心汉针锋相对,这就是花遇箫对花序庄如此顾忌的原因吗?释夜苦笑。
“那庄主今天把释夜叫来,是所为何事?”
“我知道花遇箫逼你去把子规找回来,想要分化我们的势力。”
“没错。但是我不会去的。”
“不,请你一定要去。”花辩一脸真诚地看着释夜。
释夜用不解的眼神望着花辩。
“这是我以一个父亲的身份来请求你。我一直很希望能够帮漫儿解开这个心结。子规一天不回来,她心中的郁结便一天不能解除。只有那个女人回来了,漫儿才能真正面对这件事,才能置诸死地而后生。”
释夜非常钦佩花辩的能够做下这样一个决定,她双手举起茶杯朝花辩敬了一杯,“你是个伟大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