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岚见风哉长睡不醒的,便想起了师父教她的一些药方,于是绞尽脑汁给风哉也配了一些药,但是她又怕配错了,于是便拿着方子给释夜看。
“这方子是你自己的?”夜儿看了一眼那个方子,抬头问流岚。
“是……是的。”流岚觉得自己肯定是配错了,所以低下头细声回答道。
“你什么时候开始跟你师父学的配药?”
“上个月开始的……”
“上个月?”夜儿略感惊讶,复又问道:“上个月开始学的,这么快就会配这么复杂的药方啦?你以前有学过医药吗?”
“没有啊……我……我是配错了吗?”流岚面露忐忑地问道。
“哦?”夜儿又把目光落到了那张写得歪歪扭扭的药方上,沉吟片刻说道:“倒不是配错了,而是有几味药可能换成其他的会好一点,比如这蔓荆子换成重楼,赤术换成功效更重的仙茅,量不用那么多,吃个两三剂就好了。”
流岚点点头,又把药单拿了回去,认真地看了起来,嘴里喃喃自语道:“重楼……仙茅……”
“没想到小宁竟然可以找到你这般天资聪颖的徒弟。你学了《救荒本草》了吗?”
“师父教我背熟了,然后去森林里认草药。”流岚回答道。
“小时候……我也是这样教他的……”夜儿难得地露出了一丝温柔的神色,似乎颇为怀念过去的一些往事,随即又对流岚说道:“你能背《归砚录》吗?”
“《归砚录》?是那个‘窃思人赖饮食以生’那个吗?”流岚想了一下,反问道。
“是的,你能背一下给我听吗?”
“好的……窃思人赖饮食以生,而饮食之烹饪,必藉于水……”
在流岚的朗朗颂声中,古老的往事纷纷扬扬地流转在夜儿的脑际,她任由回忆飘荡如风,整个人松懈下来,沉湎其中,脸上竟然有一丝不可多得的欢喜。
那一年,他就是这样跟她一起讨论这些的。他觉得为人医者不能光学医药,而应该对平日生活的饮食起居也多加关注,这样才能引导普通人注重饮食健康,强健体魄,才不致那么容易得病。
她是第一次听见有人有这样的看法,她一直以为作为一个医者,只要学好能把病人治好的医术和药方就好了,其他的东西都没用。但是他说,如果能从源头开始预防,让少一点人患病,世间就少一些病痛的折磨,不是更好吗?
他说的的确很对。一个人病了,即便是治好了,也很容易落下病根,而患病和治疗期间所经受的痛苦煎熬,是不可逆的,而且还会让家人亲友奔波担忧。如果一开始就没有得病,那不是更好吗?
所以从那以后,她便跟他一起学起了日常修身食养之术。他很喜欢自己动手做东西来吃,总是弄一些奇奇怪怪的食材,但做出来的食物却美味得不像人间烟火。
漠昔听闻释夜这几天要住在龙羽煊的府中,感到有点奇怪。难道她还在怪自己那天对她说话太重,跟他怄气吗?这个夜儿,心思越来越难以捉摸了。他计划过两天和瓷烟一起回创生坛去,所以便过来想和释夜商量一下回去的事。
王府管家引着他走到流岚住的院子里,远远的他便听到了有人在背书。
“饮水思源,我泽如春,上善若水,世德流长……《饮食辩》云:凡新米者,香甘汁浓,养人为牲……啊,不不不,是养人为胜,刚刚背错了。”
漠昔听了之后不由得莞尔一笑,以前释夜就经常背错这一段,背错之后还振振有辞地狡辩道:“我就是觉得养人为‘牲’比养人为‘胜’要合理一点,你想,如果是香甘汁浓的新米,那人就会吃多一点呀,吃多了就会变得跟牲口一样壮实了,那不是养人为‘牲’是什么?还有比这个词更能形容一种粮食的优秀品质的吗?”
释夜那倔着脖子和漠昔辩白的无赖样子,时常会把漠昔闹得又好气又好笑,实在没办法和她讲道理,每次他都只能无奈地扯一下她的小辫子然后放她一马。
释夜灵动俏皮的模样浮现在漠昔心中,可是一抬头,看到的却是一张冷漠疏离的脸。漠昔心中一冷,蓦地倍感失落起来。
夜儿看到漠昔来了,示意流岚不要再背了,流岚停了下来,转过身去看着来人,见是生人,略带羞怯地往夜儿身边靠近了一点。
“你怎么来了?”夜儿问道。
“我来看看你在这里住得怎么样。”漠昔对释夜说道,同时微笑着向流岚点了点头。
看见漠昔的笑脸,流岚只觉如沐春风,整个心间暖暖的非常舒服,心想:这位哥哥好眼熟好亲切,总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心中面对陌生人的紧张感,竟不自觉地松懈了下来,她扬起头,朝漠昔报以一个明媚如花的笑颜。
但漠昔眼里只有释夜,他只是朝流岚礼节般地点点头,目光并没有在她身上停留太久。
“小流岚,你先去看看你师兄,等下我过来找你。”夜儿对流岚说道。
“好的……”流岚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让她出去,竟然会有点不舍得,她心中似乎还想和漠昔多待一会儿。
于是她边走边回头,恋恋不舍地走了出去。
“看来这个小姑娘很喜欢你。”夜儿淡淡说道。
“是吗?”漠昔不以为意地应了一声。
“她是一个很怕生的人,见到你似乎就没那么怕生了。”
“她就是你新结交的朋友?”漠昔望了一眼流岚在花园里轻俏的身影,问道。
“没错,她天资聪颖,记忆过人,才跟她师父学了一个月的配药,竟然就会背数本深奥的药学典籍,还可以对症配药方了,实在是世间罕见的奇才!”夜儿不由得赞叹道。
“哦?竟然还有这等奇人?怪不得我刚刚听见她在背《归砚录》,原来是你在考她呀?”漠昔不由得笑了起来,带着颇为怀念的眼神看着夜儿,“从前我考你的时候,你也经常会那样背错……”
“是吗?”夜儿却似乎没有丝毫的共鸣,只是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漠昔忽然觉得没趣,笑容渐渐冷了下来,又问道:“我过几天就要走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创生坛去?”
“你带嫂嫂回去吧,我要留下来做说客。”夜儿说道。
“龙羽宗主那边,我已经探过口风了,他明确表示说会支持我们的。所以你也不用留下来当说客了。”
“正好龟淼族世子也在这里,我也可以接触一下他。”
“龟淼族世子欠我一个很大的人情,这个忙不用我说他也会帮的。目前六大族有三大族会站在我们这边,木落族宗主沉迷女色,与世无争,花叶族见钱眼开,除了草蓿族固执己见无法改变之外,我们的赢面还是很大的。”
夜儿沉默了片刻,方才说道:“我喜欢这里,我想留下来多待一段时间。”
“可是我担心我不在,你又乱来……”漠昔不放心地说道。
夜儿神色严肃地深深看了他一眼,缓缓说道:“可是漠昔,你不可能永远看着我的。你是一个人,不是一个笼子;我也是一个人,不是一只鸟。”
漠昔霎时愣住了,喃喃自语道:“有时候我真希望你是一只小鸟,而我是一个笼子……”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不可能因为知道自己会死,就放弃一切活动,把自己禁锢住的。”
漠昔摇了摇头,脸色略略发白地说道:“可是夜儿……我好怕,好怕再一次失去你……我已经没有办法再承受那样的痛苦了——”
夜儿决绝地说道:“那是你的事情。我不可能为你的怯懦和痛苦,而放弃我的自由,放弃我想要做的事情。”
漠昔听了之后,心中仄仄地痛了起来,说道:“夜儿,你就不能留在我身边吗?你以前,不是很希望能留在我身边吗?”
“那是以前,现在已经不一样了。你的身边有鹿荫瓷烟,而我,也有我要走的路。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头脑清醒的男人,今日你说的这番话,实在是让我太失望了。”夜儿无情地摇了摇头,负手站了起来说道。
漠昔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内心酸楚痛苦一涌而来,如鲠在喉,一时无言以对。
“现在的我,即便没有任何人在身边,也是可以活得好好的。我不需要你,你也不是真正地需要我。”
“好,我明白了……”漠昔声音干涩地回答道,“即便你不需要我的保护和关心,但我心里仍会挂念着你,有空也会过来看你,所以希望你能够好好照顾自己。”
说完,他便低着头走出了房门。
忘记拿刚刚的药方折返回来的流岚,在花园里看见漠昔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走着,那颓然的身影在盛阳炎日下,却像被秋风吹落的黄叶般萧索。她不由得心里担心,于是便偷偷跟了上去。
还没跟着走几步,就被漠昔发现了,他蓦地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发现是流岚,于是收敛神色,生硬地扯出一丝笑容问道:“小流岚,你跟着我干嘛?”
流岚看着他那违心的笑容,更加担心了,用手指着自己的胸膛说道:“你是这里不舒服吗?”
漠昔苦笑着说道:“没有啊,我没有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