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风哉与木泓宁赶到山崖边上时,朝槿已经不知所踪,泓宁对着乌云密布的阴沉天空默默地摇了摇头。风哉从离开家的时候,一直到现在,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以为师父是专门来找师姐的,还满心欢喜地想着他们两个如果能够和好就好了。但这下师姐又不知道去那里了,他抬头茫然地看看逐渐变得阴沉的天空,无奈地耸了耸肩。
两人于是又下山赶往最初看到红光的那个地方。风哉在离开家之前,身体里突然涌动出一股躁动的热流,他一开始以为是深秋太燥热了,没有在意,但看师父的反应,应该是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难道他之前身体里的感应跟这个有关?
不过师父一直都没有说为什么要突然跑出来,风哉已习惯了他的这般沉默,所以也没有再问他了。
突然,他看见旁边有一汪流水潺潺的小清泉,便停下来想喝口水,顺便装一点水备用。
“师父,你走慢点,我喝口水先。”风哉一边叫喊着,一边撸起衣袖,伸手就往泉里探去。
“好……”木泓宁虽然嘴里这样说着,但心思却放在了周围那成片成片地枯死的草木中,不知不觉已走远。
掬起一掌清水先给自己洗了一把脸,水汽模糊中,风哉看见水中有一道红色的亮光直透水面而来,他好奇地抓起那个发光的东西,发现竟是一个暗红色的玻璃球。那球面有一道深深的裂痕,球却没有破开,它身上那道诡异的光有一种摄人心魂的魔力,他不由得被它晃了一下心神。
某种奇异的快感从他眼神盯住那玻璃球的刹那冉起,但他并未任由自己沉湎其中,很快便让自己的意识走了出来。他不禁觉得好玩,便把那球收了起来,打算一会儿拿给师父看看,一转身,却发现师父已然不知所踪了。
“真是的,不是说好要等我的嘛!”木风哉自言自语道,但语气中却全无气恼,他眼睛转了转,带着坏坏的诡笑道:“师父不在,那我岂不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了?”
旷玓今、龙羽弈和龙羽曦当时在军营里,突然收到了快报,说释夜出事了,让他们快来看看,他们便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当他们风尘仆仆地赶到索昪林的时候,三个人都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呆了。
原本茂密的丛林变得寸草不生,精神萎靡,满身散发着颓唐与悲伤气息的旷漠昔,抱着浑身是血的释夜呆呆地坐在地上,满身尘土。他们两个像是被黄铜浇铸在了一起的塑像般,在那荒野废墟中格外悲戚,让人看了格外不舒服。
鹿荫瓷烟和旷明芝脸带泪痕,站在一旁劝漠昔,但是他却像是一个木头人般,对周围的一切充耳不闻。
“哥哥……姐姐怎么啦?”玓今吓得花容失色地扑了过去,还未等到漠昔的回答,眼泪已经“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姐姐——姐姐——”见哥哥无动于衷,玓今就着哥哥的手抱住释夜,不停地叫唤着她,可是她一直都全无反应,双眼闭得紧紧的,脸上白得如世上最薄最薄的纸一般,身体则如从未有过灵魂的木偶,一丝生气也没有。
不过玓今在旁边如何摇晃恸哭,漠昔依然面无表情,眼神呆滞,整个人也如死去了一般毫无生机。
瓷烟看到这情景,又忍不住别过头去哭了起来。
“瓷烟妹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曦的胸**裂着莫可名状的痛苦,他感觉已经无法压抑住了,也不管瓷烟的情绪,连忙抓着她的双臂逼问道。
“我们也不知道,我们来到时,就已经是这样的情景了……漠昔他……抱着释夜妹妹的尸体……一直都不肯松开……”瓷烟声音梗塞地别过头去,再也说不下去了。
“不可能……不可能的……”曦透过玓今的背影,看到释夜那苍白无色的脸,一个咧且,愣在了那里。
“不会的,苏释夜不会死的!”龙羽弈听到瓷烟说的话,难以置信地冲到漠昔面前,用力想要把他拉开,想从他手里夺过释夜来,但是漠昔却紧紧护着释夜的身子,死活也不肯松手。
“你不是说过会好好保护她,不会让她受到任何伤害的吗?”弈一拳挥向漠昔,漠昔却也不避开,任由他打过来,“现在这样算什么?!有种你给我起来,你这样算什么男人?!”
“你凭什么这样对我哥哥!”玓今把弈推开,悲伤中迸发了一股怒气,含着满眶的眼泪痛哭道,“我哥哥都已经这样了,你还想他怎么样?!”
旷明芝一把护在了他们兄妹两个面前,叫道:“不关大人的事,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瞒着大人让小姐独自一个人回去找沉星门主的——”
“你——原来是你——”弈又想上前一步去质问明芝,却被曦一把拉住了。
“三弟,你冷静点——据我们的消息,释夜早就被老逍从沉星门中救了出来,老逍呢?”龙羽曦显然也是非常悲痛着急的,但仍然保有一份冷静。
“我们来到这里时,并没有看见龙羽逍的踪迹。”旷明芝惊讶地说道。
“难道……老逍也遇害了?”曦惊疑道。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释夜不可能会死的……我要去找老逍问个清楚!”弈的泪水终于冲破他那倔强的眼睑,他实在无法面对这个事实,也无法忍受这般痛苦,于是他挣脱曦的阻拦,朝外跑去,然后跳上翼龙的背,冲向森林深处。
“三弟——”曦又急又气地咆哮了一声,弈却依旧头也不回地消失了。
随着内心的赤痛,曦的头开始剧烈地痛起来,但不管他如何难受,如今这样的情况,能够收拾残局的只有他了。
他一声不吭地转过身去,走到旷漠昔身后,猛地一个手刀劈下去,将他打晕,玓今和瓷烟等人愕然地看向他,他却毫不理睬,说道:“我要带小夜回去,旷漠昔就交给你们了。”
说完,他便从漠昔怀里抱起释夜正要离开,却被玓今一把拉住了,她擦干眼泪,带着哭腔说道:“曦大哥,你要带姐姐去哪里?我们的家就在这里,她好不容易才回到家,你又要带她去哪里?”
曦沉痛地看着再也无法向他绽放笑容的那张温柔的脸,她的身体如今清飘得如同一片轻易就会被风吹散的白云,那个聪明善良的可人啊,如今怎么贪睡不醒了呢?
他叹了一口气,强忍住泪水说道:“那我们就带她回家吧!”
“姐姐,我知道你一直都很想回家,在这里你才能真正地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地过日子,不是吗?”玓今牵住了释夜的手,眼泪又无法抑制地流了下来,“走,我们一起回家里去。我再去山上给你摘山莓果,你再给我做好吃的酸甜果酿,好不好?”
暗河下闪烁着卵石
冰泉刺激着脚趾
我们牵着手游戏
彩色的树叶
填满干涸的河床
如仙尘附满了羽衣
森林里的故事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风窜起了四季
盘旋在我的心底
有一些记忆
我永远都不会遗失
就算沧海桑田
人事全非
甚至岁月也改变了你
我仍会一如既往
和风一起铭记
森林里的冬季格外肃穆,甚至冬风还没来得及将树叶吹黄,落木萧萧还未来得及将自己的彩衣脱尽,一层一层的白雪便迫不及待地覆落了下来,将一切颜色掩在了它冰冷的素袍下,然后将人间的一切悲欢离合都冻结了起来,似乎这样,就能将一切暂停。
森林里的故事,已经好久没有人再掀出来怀念了。
旷漠昔从黑暗中睁开双眼,他刚刚做了一个悠长沉重的梦,梦中他还是小时候的样子,释夜和玓今也还是小时候的样子,他们三个在森林里生存也在森林里嬉戏,他们一起哭一起笑,克服所有的困难,努力开心地活着。
但是,最后他却把释夜弄丢了。把释夜弄丢了,就跟把他的心弄丢了一样。
旷漠昔隐隐间仿佛听见了遥远的天空中传来了阵阵清脆的驼铃声,那温顺的雪驼背着他们一步一步缓缓地行走在无边无际的白色天地中,风呼啸而过,刮得他的耳朵痛,却有一个人,贪恋他怀里的舒适温暖,久久不愿醒来。每一步的颠簸,她都将他拥得更深,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来守住他们之间的温暖,让这孤寂而久远的路途,变成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幸福。
“哥哥……”
“怎么了?”
“拿到草蓿族史轴了吗?”
“拿到了……”
“太好了!我们终于找到第一卷史轴了!”
“怎么了?……”
“你刚才那样很危险,知道吗?”
“我没事!”
“还说你没事——你差一点就……”
“哥哥,我刚刚只是睡着了,其实真的没事的。你不用担心的!”
“冷吗?”
“不冷……”
或许,他曾经是幸福的,哪怕只有那样短暂的一瞬。
她会知道吗?
(上半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