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离开皓洛山庄，游蛟便冒了出来将他们接走。

“你——”逍又是气恼又是担心地看着释夜，从她的腰包里找出一堆药，“哪个是止血的？”

“白瓶红盖那个……”释夜一边忍着痛一边说道，虽然没有出声，但是表情却是白得吓人。

逍给她快速上好药，然后又撕下一片衣服的布条把她的手扎好，似乎故意用了点力气，最后那一下弄得释夜痛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还会知道痛？！”逍白了她一眼。

释夜却抿着嘴不说话。虽然暂时成功地逃脱了摩翎辰的控制，她的心情却依旧充满了雾霾。

她的右手轻轻地握着自己受伤的左手手腕，神情空落地看着远方天空中的那一轮若隐若现的月亮，对龙羽逍的情绪置若罔闻。

“看着我——”龙羽逍再也忍不住了，一只手扶正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抚着她的脸庞，让她正对着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

四目相对，一对眼眸里面闪烁着躁动不安，另一双眼眸里却是流溢着哀伤失落。

释夜终于看清了龙羽逍的双瞳，原来他的眼睛里藏着那么饱满丰富的情感，他却从来都不让人看到。

“不要再去想那些事情了。”龙羽逍说道。

“那你教教我，怎么样才能忘却烦恼，怎么样才能抛弃那一切让人绝望的事实？”释夜问道。

“既然已经发生，既然无法改变，那就面对它们，然后漠视它们。”

“像你一样变得冷血无情，漠视一切？我做不到。”

“如果你还想继续好好地活下去，那你必须要做到这样。”龙羽逍逼视着她说道。

“可是，我已经没有机会了。”释夜冷漠地说道。

“只要你下定决心去做，你就会变成你想成为的样子，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

“我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的生命了。”释夜感到自己一直用力往水底里面压的那个包袱终于不受控制地弹了上来，但是她向龙羽逍说出这个压抑已久的秘密时，却一点也没有悲伤和激动，似乎在她松开包袱的那一刹那，她已经坦然接受了这个事实。

“不可能——没有人可以预测自己的寿命。”龙羽逍否定道，眼神里却闪过一丝失措。

“龙羽逍，你为什么要三番四次奋不顾身地来救我？”

“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释夜再一次感到非常非常地失望。她低下头，不想让他看到她那泫然欲滴的失望。她全身的力量像是突然被抽干似的，身体随着她低下的头耷拉了下来，她伸手推开龙羽逍的双手，虽然无力却毅然坚决。

龙羽逍愣了一下，他感觉他们两个人之间总是遇到这样的死循环，每当释夜问到他为什么时，他总不能给到她一个满意的答复。他在她低头的刹那看到了她的失落和失望，却无法理解她的这种感情；抑或是，他在有意在避开她的这种感情。

释夜颓然站了起来，离他越来越远，他蓦地感到有点慌张。

释夜忽然很想让自己一个人待着，然后逼迫自己清醒过来，不要再这样无谓地揣摩下去。于是，她背对着他，说道：“我想一个人待一下，你不要再跟着我了。我不需要你的保护。”

说完，她在万米高空之上一跃而下。

龙羽逍这一刻听着释夜的话，还在揣摩着是什么意思，下一刻他就眼睁睁地看着释夜消失在他的面前了，那一刻，他的心狂热地跳动起来，像是要冲破他的胸膛，追随释夜而去。

然后他就跟随着释夜跳了下去。

肆虐的风如刀如剑地刮在释夜的脸上和身上，她在急速下降，却也在被风托着旋转，此刻脑袋里一片空白。那剧烈的无孔不入的、凛冽的强大张扬的风如水流一样冲刷着她的一切，把她的烦恼抛在了脑后，把她的遗憾冲散在空中，也把她心中堵住她每一个血孔的躁郁和沉闷都冲破开，让她全身感到一阵刺激的清爽。

可是在那舒畅之后，她依然觉得悲伤，于是眼泪奔流而出，她闭上眼睛，任由眼泪抽吸满着她心里的痛然后逃离她的身体，任由她的心越来越痛。

霍地，她的手被另一只手给紧紧扯住，然后那个人猛地一用力把她拥进怀里，把她的头压进自己厚实温暖的胸膛里。

释夜难以置信他竟然跟着她一起跳下来了，她并不是想寻死，只是想借这个刺激的冲击，放空一下自己的心境，待到差不多落地时，她会召唤出莹灵来。但是估计龙羽逍是误认为她要自杀才这样跟着她跳下来的。

他就这样静静地抱着她，两个人的身体重合在一起，坠落在风中。风将他们包围，又用力地似乎要把他们冲开，他却始终紧紧地抱着她。她听到了他胸膛里那蓬勃跳动的心脏，“嘭扑——嘭扑——嘭扑——”，在这有节奏的声音中，她忽而觉得很安详。忽而觉得，为什么她一定要执着于他对她的感觉呢？

她不过是一个只有不到一个月的生命的人，为什么还要对一个依旧有光明未来的人期待那么高，憧憬那么大呢？

她只需要安安静静，平平和和地过完这最后的生命时光，这一辈子，也就圆满结束了吧？

即使龙羽逍也是喜欢她的又怎样？最终她还是会一个人孤单地离去，她不会多带走一样东西，虽然会少一件遗憾，但是，事已至此，遗憾多一件少一件又有多大的区别呢？

但是，如果她的执着成为了他的困扰，那以后她死去之后，这个困扰将继续追随着他，这不是一个罪过吗？

两个人的身体在急速坠落，刹那间，一道美丽耀眼的莹光绽放在天地之间，由一个点变成一对翅膀，那巨大的炫目的翅膀下，纤柔闪亮的六只金腿将他们轻轻笼住，他们像是躺在一个悬浮着的笼子般，悠扬地移动在空中。

游蛟慢了一步，盘旋在莹灵身边，不甘心地嘶鸣了一声。

龙羽逍躺在莹灵的六条腿上，释夜压在他的身上，听见游蛟的鸣叫，蓦地抬起头来。美丽的莹光从头顶照落在他们身上，让他们的眼中清晰地映照着彼此闪亮的面庞。

“你不要命了吗？”龙羽逍僵硬着脸低声怒道。

“你不是也不要命地跳了下来吗？”

“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才能……”

“我不是让你不要跟着我，也不要再保护我了吗？”

“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

龙羽逍呆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应答。

释夜觉得他们这样一上一下的姿势很奇怪，于是想要爬起来，却突然又被龙羽逍拉倒在他的怀里，只听见他的心跳得极快极快，在空旷的夜空中，在寂静的风流中，只听见他倔倔地说道：“我做不到。”

释夜的心也似他的心般跳得飞快，热量从他那蓬勃跳动的心口慢慢弥漫到她的身体上，最后她那疲累不堪、寂冷无比的心底怦然闪过一道明亮清澈的闪电，传遍她的全身。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离开我的视线以外，我做不到。”

或许，这就足够了。那一刻，释夜心里这样想着。

梦，黑夜一样看不到底的梦。梦中一开始只有虚空，只有寒冷，只有孤寂无援的绝望。

突然间，她看到了在极远极远处出现了一道极小的亮光。她下意识地朝那点唯一的希望奔去，可喜的是那道亮光也开始离她越来越近，她很开心，脚步越来越快，光也越来越大。

就在光明触手可及的刹那，她看见光的那一头有一个风姿卓然的身影，她停住脚步，见到龙羽逍衣袂飘然地朝她转过头来，神情温柔安详，眼里不再弥漫着让人琢磨不透的氤氲，她安然地绽开了微笑，心里想着，真好！

突然间，光明骤逝，黑暗袭来，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举着一把长剑忽然朝她插来，她来不及躲闪，吓了一跳，却发现剑光一闪，与她擦肩而过，弈不知何时出现在她旁边，被剑刺中，鲜血直流，小玓抱着弈一直在痛哭；她大惊失色，正要阻止那个女人，可是剑锋又一偏，刺向了小玓，小玓和弈一起倒在血泊中，她冲到他们身边，却发现漠昔就站在那个女人面前，她流着泪大喊着让漠昔走开，却发现自己喉咙刺痛如吞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觉得自己要疯掉了，冲向那个女人要和她同归于尽，那个女人用剑指着她，抬起头望向她的瞬间，她愕然发现，原来那个女人竟然就是自己——

释夜嘴里胡言乱语地叫着漠昔的名字，浑身颤抖不止，意识还停留在噩梦之中，手不停乱晃想要抓住什么，突然一双温暖的手握住了她的双手，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往后一靠，靠在了一个坚固的怀抱中，她的心不再那么害怕，睁开眼恰好看到有另一双眼睛正看着她。

“没事了……”那个抱住她的人说道。

释夜的眼中盈满泪水，看不清那个人的样子，只觉得一阵温暖，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逍一边抱着她，一边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好让她睡得更安稳些。可是不知不觉，他的心中竟浮现出释夜和漠昔在一起时的情景，涩涩的忧伤弥漫开来。

他皱了皱眉头，仿佛在反思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感受。

“等你好了，就可以回到他的身边了，可是只怕那时候他身边已经有别人了……”他心中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