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经深沉,但是陈仓城头却依然灯火通明,血迹斑驳的城墙仿佛在无声的述说着之前那惨烈的攻防战。
借着此刻难得的宁静,城头守军多数都已经陷入了沉睡之中。
一个文官扶着箭垛,望着城外明人大军那犹如银河般闪烁的点点灯火,神情异常严肃。
过了好一会,他才慢慢转过身来,向城楼下走去。
不料不知给什么绊了一下,已经疲惫到了极点的身体没有能做出正确的反应,直挺挺的摔了下去。
这时一只大手闪电般的伸过来扶住了他,稳住了他的身形。
他站直了身体,苦笑了一声,抬头看向这个扶住他的人。
只见此人原本年轻的脸庞却已经没有了青春的光泽,疲倦的面容,干裂的嘴唇,都说明他的体力已经消耗到了极点。
而他身上七八处包扎着布条的伤口仿佛在无声的提醒着人们这个人经历过怎样的血腥战斗。
这文官低声道:“是我一意孤行连累了尔等,你并非在籍官军,不必陪着我一起死在这里。”
“趁着明人的主力大军还没有到达,你还是带着你的族人赶紧走吧。”
那少年咧嘴一笑,说道:“我与那李归有着血海深仇,留在这里一方面是为了报答明公的救命之恩,一方面也是为了尽自己所能给那李归制造些麻烦。”
其实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没有他没有说出来,那就是他已经厌倦了无止境的漂泊,也无处可去。
在关中流浪了这么久,他额头那显著的第三只眼始终提醒着周围的人,这是一个老氐。
到处给他的只有敌视、欺凌、欺骗和漠视,让他想凭着一身惊人的技艺出人头地的梦想彻底的破碎了。
甚至要不是眼前这个人收留,他早就因病而死在郿县了。
那文官叹道:“那李归确实是不世出的英雄,而你也是氐人里面的豪杰,一点也没有辱没你父亲的名声。”
“在这大汉大厦将倾的年代,氐人里居然出现了这么多的豪杰人物,天意如此,看来氐族是要大兴了。”
这个面容坚毅的少年就是杨智之子杨奇。
听到那文官的话,他的心里一时也是感概万千。
对于李归,他既十分愤恨,恨他心狠手辣,杀了杨家上下百余口,又十分佩服,因为他彻底的改变了氐人贫穷落后的生活,带给了全体氐人前所未有的荣耀。
但他最佩服的还是李归这如大海般宽阔的胸。
在这一年多以来,来自汉中的说书人将当年自己父亲和李归等人那一战传遍了关中、凉州。
他们几乎完全忠实的反映了那一战的经过,丝毫没有诋毁他父亲的形象,以至于现在凉州等地夸人勇武经常会说你有杨智之勇。
对于这一点杨奇是万分感激的。
要不是天意弄人,自己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追随这个人的,想来凭借自己的本领一定可以在历史上留下极其绚烂的一笔。
可惜啊,现在自己只能无声无息的死在这里了,杨奇心里早已有了这样的觉悟。
只是他实在是不明白,自己的这位救命恩人他有着显赫的家世、富有的生活、可爱的子女,为什么也要选择这样的不归路。
看着杨奇直视自己的眼神,那文官微微一笑,说道:“氐人有氐人的英雄,难道汉人就没有汉人的豪杰了吗?”
“现在大汉朝已经衰落到了极点,关中地区半是胡人,之所以还没有酿成大祸,不过是凭借着祖先昔日的威名罢了。”
“要是不能抵挡住胡人大军的进犯,那不久之后关中一带就再也没有汉家子弟的容身之地了。”
“我不愿意汉人欺凌胡人,更不愿意胡人欺凌汉人。”
“当年死守陈仓阻挡王国、韩遂的大军是为了这个,现在阻挡李归的大军也是为了这个。”
杨奇低声道:“明公的胸怀实在是令奇高山仰止,但是现在和那时不同,不可能再有救兵了。”
那人微笑道:“我知道,但是有些事是别无选择的。孔曰成仁,无论如何,我热爱这片土地,愿意为它流尽最后一滴血。”
杨奇叹了口气,心道:“自己这位救命恩人名声不显,却也是了不起的英雄。什么射坚、射援名气虽大,一定比不上他。”
这个从容的男子就是以前的陈仓令、现在的右扶风都尉射当,右扶风射家的奇男子。
就在杨奇陷入沉思的时候,忽然听到城外喧哗声大起,就连那些陷入沉睡的士卒也都惊醒了过来,慌张的向远处望去。
只间远处两条火龙蜿蜒而来,绵延不绝,竟然看不到终点在哪里。
灯火下无数的人、马匹、车辆若隐若现,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思。
杨奇和射当相视一望,心里都是万分苦涩。
好手段、好气魄,李归明明可以白天顺顺当当的到来,却偏要夜间行军。
这一举动的目的就是夺人心魄,瓦解守军的斗志。
可叹他俩虽然知道这一点,但是却毫无应对的手段,这不是阴谋,是堂堂正正的阳谋,怎么破?
杨奇吐了口口水道:“这李归真是败家,这得要多少钱啊!”
射当也感叹道:“早就听说汉中富庶,不想到了如此程度!”
突然他高兴了起来,转过头来对着杨奇笑道:“你我能将他逼到如此地步,花费这么多钱在这陈仓孤城上,也足以自豪了。”
杨奇闻言只有苦笑。
这射当虽然是慷慨悲歌之士,但是生性诙谐,死到临头还有这等闲情逸致,杨奇自问是做不到的。
杨奇命令士兵都不许再看,赶紧休息,因为他知道明天一场比之前更加惨烈的攻防战即将展开。
第二天一大早,预期里的猛烈进攻并没有到来,到来的是劝降的使者——故道道令孟达。
射当下令放下吊篮将孟达接进城来。
孟达施礼道:“晚辈孟达拜见元长公,现在关中大乱,明义王想要兴兵安定关中,乃是顺天应人的大善之举,公为何非要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