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应天巡抚蔡德忠对罗阿敏的名字并不陌生,罗文龙是徽州府奢华人氏,属于应天府管辖,自然知道当年裕王太子面临被废之际,罗文龙伸出了援手,帮裕王暗中给严嵩父子送信,由严嵩出面,保下了裕王,之后,罗文龙勾结海盗徐海案发,还是自己下令抄了罗文龙的老家,但是罗文龙事先把两个女儿送去了海外,蔡德忠相信,只要隆庆帝见到自己的奏折,就一定会召见自己,到时候,再让吴襄把罗阿敏送来。
蔡德忠上了好几道奏折,皇帝没予理会,想想也是,折子上又不能明言找到了罗阿敏,自己尽管是三品大员,可处在取保候审阶段,于是,蔡德忠准备另辟蹊径,经多方打听,听说隆庆帝登基以来,东南海疆已经平定,蒙古鞑靼部落也握手言和,可谓是普天同庆、四海升平,将在于大年初一在皇极殿(今太和殿)大宴群臣,觉得机会来了。
蔡德忠马上走吏部的门路,送钱送物在所不惜,吏部尚书自然也得到了好处,考虑到蔡德忠被罢官以来,经大理寺审查了好几个月,无非是应天巡抚的任上贪墨钱财,却也并无太多的恶名,只是蔡德忠比较倒霉,犯在了天下第一清官海瑞手里,想来像蔡德忠这样的正三品的昏官,历朝历代也多了去了,加上蔡德忠也到了致仕的年龄,在遴选参加皇帝新年圣宴的名单时,就把蔡德忠的名字上了上去。
名单报给内阁,几位内阁大学士也没意见,蔡德忠得知消息后,喜出望外,天天盼着过年,等到大年初一,皇上在皇极殿大宴群臣的时候,自己跟皇上悄悄说点什么,那谁也拦不住,呵呵,到时候皇上有了罗阿敏的消息,没准一高兴,马立马册封自己为一个大学士,那就直接就进内阁了……
做着这样的美梦,想想之前今天给这个送礼、明天给那个上供,真是傻透了!现在蔡德忠既不急、也不躁,天天在家中陪着一群姨太太们玩蝈蝈、斗蟋蟀,每天玩得不亦乐乎……
吴襄的妹妹吴莲是这群姨太太中岁数最小的,刚满十七岁,长得确实有闭月羞花之容,沉鱼落雁之貌,也最得蔡德忠的恩宠,当然也最受那群年老珠黄的姨太太们的嫉恨。
吴莲十四岁嫁到蔡府,已经三年了,当时蔡德忠尚在应天巡抚的任上,吴家可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哥哥吴襄摇身一变,从一个街头小混混成了金陵城的阔少,仅一年的时间就在金陵城建起了那座三进三出的高墙大院,无奈刚刚暖过窝,姐夫就被调离南京,吴襄知道海瑞的厉害,不得不赶紧把宅院卖掉,可巧碰上了人傻钱多的汤景……
吴莲自踏入蔡府的第一天,就没有露过一次笑容,因此,那群姨太太和蔡德忠的儿女背后都叫她“无脸”,有脸也罢、捂脸也罢,只有吴莲自己知道自己的苦衷……
大年初一,天还未亮,蔡德忠一家老小早已经起来了,放过鞭炮,全家好几十口个个身着锦衣,站在家中的正堂门口,准备轮流前去给蔡德忠拜年。
搁在往年在南京应天巡抚的官邸的时候,这会儿家中早已是宾客盈门,自己人拜年都得等到中午以后,可如今真是不堪回首,蔡德忠也没心情等家里人拜年了,穿戴好朝服,走出正堂之外,叫道:“你们都各自回去吧,我这就得备轿前往大内,去给咱万岁爷拜年贺喜。”
几十口人一起给蔡德忠行礼,叽叽喳喳的说着拜年的话,蔡德忠从这些人身边走过,发现吴莲躲在人群的最外边,冻得哆哆嗦嗦的低头不语。
蔡德忠有些心疼了,对身边的伺候丫鬟说道:“你回去吧,让莲儿陪我去就行了。”
吴莲大气也不敢喘,跟在蔡德忠的后面来到了门口,那群姨太太和蔡德忠的儿子、儿媳们也都跟到了门口,一个个恶狠狠地盯着吴莲,吴莲绷着小嘴,一副万分委屈的样子,迈着三寸金莲,上前搀扶起蔡德忠,二人上了轿子。
蔡德忠拉开轿帘,给大家摆摆手说道:“等我回来,咱家就翻身了,压岁钱自然少不了你们的。”众人这才悻悻地回去了。
蔡德忠和吴莲坐在一顶三品大员的八抬大轿之中,赶往午门,到了午门外的广场上,那里已经摆满了来参加宴席的各级官员门的轿子,这时,天还不到寅时。
蔡德忠怀着诚慌诚恐的心情,坐在轿子里等待,生怕因是戴罪之身,被人赶出去,好在这时候,天还特别黑,参加宴席的官员们有的下了轿子,彼此拜年,也有人坐在轿子里小酣,并没人蔡德忠的轿子。
看着这娇媚动人的吴莲,蔡德忠突然来了精神,觉得自己的机会终于等到了,朝吴莲笑了笑,说道:“莲儿,这几年委屈你了,我听说,大内前御医李时珍写了一部《本草纲目》,有治我这病的秘方,今儿,我把一个绝密的消息告诉皇上,就能把那秘方求到手了,呵呵,将来你为我们蔡家留下个一男半女。”
吴莲看也没看蔡德忠一眼,羞涩地低下了头,蔡德忠把手伏在吴莲的身上,觉得明天就能治愈好自己的难言之隐,再受封内阁大学士,呵呵,那真是返老还童,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正在蔡德忠浮想联翩之际,辰时已到,午门洞开,几名銮仪卫舞动手中的静鞭,甩得劈啪作响,钦天监高呼“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大内钟鼓声齐鸣,皇极殿外排列着銮驾仪仗,广场上摆满了上百桌宴席,大殿的屋檐下,金钟玉磬齐鸣,皇家乐队奏起了鼓乐笙箫……
众大臣在皇极殿前又等了一个多时辰,天亮了,隆庆皇帝才登上皇极殿宝座,殿外的銮仪卫又甩响了静鞭,赞礼官高喊“排班……”
依照宴席上“品级山”所标注的品级位置,百官列队下跪……
中极殿大学士李春芳、文渊阁大学士高拱各持贺表,交由皇极殿的宣表官朗读……
贺表读毕,已经到了巳时,百官行三跪九叩大礼……
与此同时,黄炳文正在指挥一队锦衣卫,包围了蔡德忠的府邸,然后带着两个心腹和陈元化,大摇大摆地来到蔡府的门前。
蔡府看门的老家人以为是来拜年的,笑呵呵的上前施礼,被黄炳文的两个爪牙一脚踹倒在地,老家人爬起来问道:“各位大爷,蔡大老爷正在宫中给当今圣上拜年贺喜,这大过年的,你们、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陈元化和黄炳文相互看了一眼,心中都暗叫不好,也许蔡德忠已经把罗阿敏送到宫里去了……
黄炳文气得浑身发抖,对两个爪牙说道:“你们把府里的人全都给我抓起来,交给陈元化辨认,我得马上进宫,抓捕蔡德忠。”
黄炳文出了蔡府,跨上马,快马加鞭赶往大内……
那两个爪牙又从门外叫来一队锦衣卫,闯进蔡府,把蔡德忠一家老小全都押到院子里,然后开始每个房间搜查……
此刻,皇极殿前,文武百官礼毕,隆庆皇帝赐座赐茶,百官们再次叩头谢恩,然后,百官来到皇极殿的广场,找到自己的位置,开始品茶……
黄炳文到了午门外下了马,广场停满了百官们的轿子,从轿子间穿行,来到午门,亮出了自己锦衣卫的腰牌,给守门的侍卫鞠躬拜年,说道:“末将黄炳文给将军拜年了!请问二位将军,今日万岁爷大宴群臣,可有官员带了女眷进去?”
侍卫笑道:“呵呵,黄镇抚说笑了,哪来的女眷能和百官一起来给万岁爷拜年啊,没有,肯定没有女眷进去。”
黄炳文心想,蔡德忠这老东西肯定把罗阿敏留在了轿子里,等他密报皇帝之后,再把罗阿敏接进宫,看来自己还是失算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也许蔡德忠现在还没有接近皇帝的机会,赶紧把他抓出来……
此时,蔡府上下已经是鸡飞狗跳,哭声震天,有一伙锦衣卫把府里的姨太太和蔡德忠的儿子、儿媳们和孙子们,打得皮开肉绽,另一伙人还在翻箱倒柜,挖地三尺也没找到老道和那两个丫鬟……
陈元化跟着锦衣卫到处在找老道和那两个丫鬟,忽然,听见蔡府外想起了阵阵马蹄声,接着,好像有人在外面争吵了起来,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老道和那两个丫鬟,又审问蔡府的家人半天,他们都说家中没有来过客人,陈元化心想,也许这老道和那两个丫鬟还真没来过蔡府,也许现在黄炳文在大内惹出麻烦了,便准备逃跑。
王冲和灵儿也带来一队锦衣卫,个个手执绣春刀,在蔡府门前和黄炳文带来的锦衣卫对峙了起来,险些要兵戎相见,陈元化趁机溜出了蔡府……
王冲上前去说道:“各位衙门里的弟兄,大过年的,你们在这里大多干戈,成国公老王爷可曾知晓?快让你们的首领黄炳文出来见我!”
有人答道:“黄大人前往大内捉拿犯官蔡德忠去了,没在府中。”
王冲一听,就知道蔡德忠准是参加皇上的圣宴去了,黄炳文居然胆敢追到了大内,自己想去看看,又怕灵儿在这里压不住阵脚,便命令道:“灵儿,你速带一队人马立刻赶忙午门,抓捕黄炳文,看看黄炳文到底想干什么!”
灵儿答应一声,带着朱辉和一队锦衣卫走了,黄炳文带来的这些锦衣卫知道王冲的来历,也知道王冲的官比黄炳文大,现在听王冲这么说,一个个大眼瞪小眼的,心中埋怨起黄炳文来,本来在家好好的过年,谁愿意出来当差,也都泄了气……
与此同时,黄炳文通过午门的侍卫找到了刘守有,正在品茶的刘守有听说黄炳文有紧急要务,便慌慌张张地跟着侍卫跑了出来。
黄炳文给刘守有拜了年,趴在刘守有的耳边说道:“刘大人,据在下所知,前来参加圣宴的蔡德忠,可能会、可能会、可能会……”
连说了三个可能会,刘守有心中一震,心道这蔡德忠已经是七十多岁的人了,难道会对皇上不利?还能会刺王杀驾不成?便问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黄炳文豁出去了,答道:“大人您想,蔡德忠一个待罪之人,费尽心机,散尽家财,前来参加新年圣宴,据下官调查,他怀有不可告人的阴谋,想趁机在圣上跟前胡说八道,扰乱政务,定会扰得龙颜不悦,到时候后悔可就来不及了,刘大人,请赶紧设法把蔡德忠弄出来,以防万一啊。”
刘守有深以为然,夸奖道:“嗯,你干得不错,在这里等着,我派人把蔡德忠送出来。”
刘守有返回大内,以锦衣卫同知的身份,安排宫中的侍卫去抓蔡德忠……
皇极殿前的宴席之上,百官茶毕,銮仪卫再次甩响了静鞭,金钟玉磬的乐队再次奏起,隆庆皇帝在华盖之下走出了皇极殿,要赐宴群臣。
蔡德忠看皇上出来了,心也快提到嗓子眼了,就等着前去拜见皇帝的那一刻,把密信交到皇帝的手中,不禁激动得热泪盈眶,揉起来眼睛……
蔡德忠激动得喜极而泣,揉了揉眼睛,却突然发现有两名宫中的侍卫,一左一右站在了身旁,一名卫士低声说道:“蔡大人,请跟我们走一趟,不要胡言乱语,明白吗?”
蔡德忠看来者不善,吓得一下子就筛糠了,被两名侍卫给架了起来,拖出了午门。
大家也都看见蔡德忠被宫中的侍卫架走了,也都假装没看见,谁也不想坏了皇上的兴致。
出了午门,侍卫把蔡德忠交给了黄炳文,黄炳文一把抓住了蔡德忠的衣领,发出一阵冷笑,问道:“呵呵,蔡大人,你的轿子在哪里?”
蔡德忠也不知道什么事,抬起脚看了看,看见了自己家的轿夫,浑身打着寒颤,哆哆嗦嗦地说道:“黄大人,你想干什么?”
黄炳文狞笑着低声问道:“干什么?有好事你不能一个人独占了,我问你,那个女人呢?”
“哪、哪个女人?”蔡德忠不明就里,反问道。
“哪个女人,还能是哪个女人!蔡大人,不要吭声,带我进你的轿子。”黄炳文拉起蔡德忠就走。
广场上的轿夫们也不知道什么事,看见一位锦衣卫的首领,拉着个刚从宫里弄出来的老头往外走,好多人都跟着看热闹,黄炳文亮出了锦衣卫的腰牌,高声喝道:“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办案,都给我闪开。”
看热闹的轿夫们闪出一条道来,就在黄炳文拉着蔡德忠快到轿子跟前的时候,蔡德忠家的轿夫们知道出事了,呼啦一下子都往外跑,轿子里的莲儿掀开轿帘一看,家里的轿夫们都跑了,一个大汉正拉着蔡德忠快要到了近前,吓得大叫一声也赶快往外跑……
黄炳文看见一位少女从蔡德忠的轿子里跑了出来,便丢开了蔡德忠,认为这位一定是罗阿敏!便哈哈大笑,叫道:“姑娘不要担心、少要害怕,不要上了那犯官蔡德忠的当,在下黄炳文是来救你来啦。”
吴莲慌不择路,哇哇的大叫着往人群中就扎,正好和朱辉撞了个满怀,扑在朱辉的怀中,往后扭脸看去,黄炳文就快到了近前。
灵儿和一群锦衣卫冲上来拦住黄炳文,问道:“黄大人,你这是要干什么?”
黄炳文仔细观瞧着吴莲,轻轻地摇了摇头,怎么看这姑娘也不像画上的罗阿敏,回头再看蔡德忠,一头扎到了地上,一动也不动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