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辉安排好了婉兮和清扬看守阿敏,便追出了府门,一路尾随汤景到了秦淮河畔。
秦淮河两岸华灯初上,金粉楼台鳞次栉比,汤景直奔凌波画舫而来。
朱辉眼看着汤景正在向画舫招手,附近有两位流莺到了汤景的近前,只见三人聊了几句,汤景就开始和她们勾肩搭背,亲热了一会,这两名流莺把汤景带走了。
朱辉怕汤景发现自己,悄悄的跟在后面,汤景进了一座三层的青砖绿瓦、雕梁画栋的青楼,门口悬挂着两个大红灯笼,门上一块牌匾,罩着大红牡丹结,上写三个大字:翠花楼!
从翠花楼门前望去,街巷两侧还有春花苑、淮扬楼、金凤阁、满春园等等……,烟花柳巷之中,人来人往,袅袅的琴声和着天籁般的歌声,如黄莺出谷、似乳燕归巢,古色古香的雕花镂空窗后,粉红轻纱随风摇曳,阵阵浓郁香味扑面而来……
朱辉傻呵呵的在翠花楼门口徘徊了好一阵,正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位身着轻纱的少女,身姿玲珑,似彩蝶般地翩翩飘来,媚眼藏春,走过来对朱辉嫣然一笑,问道:“这位公子,看来你是知道我们翠花楼换了老板,新来了一些姑娘,正在大酬宾,快随我来吧。”
朱辉恍然如做梦一般,羞涩地低下了头。
少女把手搭在朱辉的肩上,又说道:“公子,翠花楼如今不一样了,头牌姑娘比那官楼一点也不差,在我们这里,无论你是住局、开盘子,还是想拉铺、出夜,花费比官楼少多了,快跟我来吧。”
这时,就听翠花楼内一个声音叫道:“小玉,老爷刚刚传话来了,说今晚上有好几拨贵客要来,全是住局的,你们不用拉生意了。”
被唤作小玉的少女放开了朱辉,回头妩媚的一笑,轻声说道:“公子,我叫小玉,刚被卖进了这翠花楼,就遇到了公子,就觉得有前世的缘分,我不想陪那些臭男人,跟我走吧。”
朱辉却没敢再多看这个小玉一眼,赶忙逃向翠花楼对面的一片树丛里,藏了起来,心中暗暗期盼汤景快出来吧。
过了一会,翠花楼门前来了一顶蓝呢大轿,身后跟着一群佩刀挂剑的马弁,个个如凶神恶煞一般。
轿夫刚一落轿,一位长得像窝瓜一样,五短三粗,头戴绿色公子巾,身穿绣花大红袍,整个一红配绿赛狗屁,正是翠花楼的新王八刘保迎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群妖艳的姑娘,叽叽喳喳的到了轿前。
两位马弁掀开轿帘,走下一位头挽发髻,精瘦的身躯,一身白袍,手摇折扇的公子哥。
朱辉认得出,正是带着镖师来汤景家老宅运银子的,那位蔡大老爷的小舅子吴襄。
刘保点头哈腰的把吴襄带进了翠花楼,那群马弁也都挽着一位姑娘,打情骂俏的跟了进来。
朱辉心中暗想,难道汤景到这会吴襄来了?又觉得不对,汤景本来是要上画舫去消遣的,被流莺接到了这里,也许是个巧合;而这吴襄的胆子可真够大的,听说海大人已经把他姐夫参下来了,蔡大老爷已经丢官罢职,正在京城大理寺接受询问,要不是汤景买下了吴襄的那处宅院,怕是已经被海大人给端了,如今正在到处捉拿吴襄,他还有心情来这消遣?
正在朱辉胡思乱想之际,远处的巷子里一阵马蹄声响起,一队衣着华丽的富商,眨眼到了翠花楼前,为首之人把朱辉吓得胆颤心惊,不由得哆嗦了起来。
来人正是宁波龙门客栈的陈掌柜陈元化,因曾在平户藩松浦家做过脚夫,日本名字叫松浦元化,曾往来于平户和秋目浦之间送货,朱辉对他印象极深,没有想到这松浦元化居然来到了南京!难道他也和汤景还有什么牵连吗?
翠花楼里出来了一群捞毛的伙计,把陈元化这群人的马牵进了后面的马厮,两位淡粉浓抹的粉头把陈元化等人接进了翠花楼。
朱辉心中暗想,怪不得这汤景一天到晚神神秘秘的,原来他和这些海盗还真有联系!看来今晚不用再回汤家了,要赶紧前往京城,把消息报告给灵儿姐姐。
就在朱辉想要离开之时,从翠花楼里出来了几位嫖客,有的走起路来东倒西歪,有的醉醺醺的被人架着,汤景也夹杂这些人中,却显得红光满面,精神抖擞。
汤景出了翠花楼,来到巷子口,准备雇顶小轿回家,朱辉上来一把拉住了汤景,把汤景吓得一哆嗦。
“你这臭小子跟着我干什么?”汤景笑着骂道。
朱辉挤上轿子,低声说道:“叔叔,吓死我了,赶紧回家去说。”
外面的轿夫叫道:“多个人上来,至少得加五十文钱。”
“小子,你给我下去,跟着跑吧,没听见吗,多个人上来就得五十文钱,够买三斤好米的啦……”
没等汤景说完,朱辉趴在汤景的耳边说道:“叔叔,我怕遇见熟人,刚才在翠花楼门口,我看见了在平户藩伊岐岛跟着邓碧川干的陈元化了……”
汤景立刻瞪大了眼睛,马上捂住了朱辉的嘴,叫道:“起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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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汤景离开没多久,一身书生打扮的黄炳文也悄悄的也到了翠花楼。
刘保点头哈腰的上前施礼,说道:“黄大人,他们都已经到了。”
黄炳文矜持地点点头,问道:“准备开宴,把正事说完,再让他们销魂吧。”
“是,大人里边请。”刘保说着,带着黄炳文来到翠花楼后面的花厅。
贵公子打扮的吴襄带着三个马弁坐在花厅内饮茶,陈元化一行六人全是富商的打扮,正在和几位中意的姑娘在花厅里调情。
黄炳文一进来,众人全都站了起来,刘保赶忙过来把那几位姑娘和捞毛的小厮叫了出去。
黄炳文笑道:“有劳各位的大驾了,黄某来迟一步,请各位海涵,各位一路鞍马劳顿,这就安排开宴,酒足饭饱之后,请大家今晚好好的消遣,账都算在我黄某的身上,请!哈哈……”
众人自然把黄炳文恭维一番。
黄炳文坐在了大圆桌的主陪位置,陈元化和吴襄客气了一番,吴襄坐在了主宾,陈元化坐在了副主宾,其他人这才全都落座;刘保吩咐厨房开始上菜,坐在了黄炳文对面的位置。
厨房把酒菜早就准备好了,六道凉菜、十道热菜一会就上齐了,刘保起身给大家斟酒。
黄炳文说道:“各位,今日话题只限于我们知道,不能用下人,咱就让这翠花楼的大掌柜刘保给我们添茶斟酒,请不要介意。”
吴襄惊奇地问道:“黄大人,我这刚回了趟徽州老家,怎么,这翠花楼就换人啦?难道也是被海瑞给拿下了?说实话,以前的那个老鸨子人还不错,没少给我找姑娘,嘿嘿……”
“呵呵,老弟有所不知,这翠花楼的老鸨子窝藏倭寇,残害锦衣卫,属罪大恶极,不是被海瑞拿下了,是被我给拿下了!哼……”黄炳文说着,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又咬牙切齿的说道:“人人都说海瑞是如何、如何,可在我看来,海瑞却是我大明最大的祸害!徐大学士致仕还乡后,也被这海瑞挤兑的够呛,呵呵,用不了太久,就得把这可恶的海瑞赶出应天府!”
这时,刘保给大家斟好了酒,站了起来,率先举起了酒杯。
陈元化听见什么勾结倭寇,似乎有些胆怯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局促不安,也赶紧端起了酒杯。
吴襄对海瑞更是恨之入骨,举起酒杯高声叫道:“恭祝黄大人青云直上、金玉满堂!早日拿下这可恶的海瑞,我们先敬黄大人一杯。”
黄炳文也站起身来,矜持地举起酒杯,朝大家点点头,众人一饮而尽。
刘保又开始忙活了,边吃边聊些风月,酒过三巡之后,黄炳文话入正题,问道:“陈掌柜,之所以把你大老远的从宁波请来,是听说你宁波的龙门客栈也在做吸储的生意,现在集了多少银子啦?”
陈元化笑道:“黄大人的消息真是灵通,小人在宁波开了一家龙门客栈,说实话,一点也不赚钱,现在朝廷开了海禁,我又开始做了些贸易,广东、福建那边需要咱们江南的棉花、棉布、生丝、丝绸,还有笔墨纸砚,咱们江南需要福建、广东一带的木材、染料、食糖、花果、铁货、洋货,大掌柜的也拿不出钱来,只好自己想办法筹集了一些,呵呵。”
“哈哈、哈哈……”黄炳文一阵大笑,说道:“你不用怕,我知道你不止和广东、福建一带贸易,还有商船经常跑日本、琉球,把你找来,也不是找你的麻烦,知道吗?我能帮你筹集到更多的银子,不过,你要先帮我个忙!”
陈元化诚惶诚恐地问道:“感谢黄大人的知遇之恩,但不知小人能做些什么?”
黄炳文从身上取出一张画像,上面画了一个中年男子,递给了陈元化;吴襄也递过来一张,上面画有一个清纯的少女。
吴襄在一旁帮腔道:“锦衣卫指挥使朱希忠老了,活不了几年了,刘守有大人必然接替这个置,黄大人将来至少是正三品的指挥同知,你要是能把画上的这个女人找着了,可真是立了大功,到时候,黄大人给你弄个锦衣卫四品镇抚干干,你是又有权、又有钱,就算你横行天下,谁还能拦得住你!”
陈元化看了这二人的画像,立刻还给了黄炳文,脸上的冷汗不由得冒了出来,急忙端起酒杯,一哆嗦,杯中酒洒了一半,又假装镇静,赶紧给自己斟满了,说道:“小人真是诚惶诚恐,对黄大人和吴公子的抬举,小人感激不尽,必尽心尽力地寻找这二人。”
黄炳文、吴襄和陈元化碰了一杯,众人又开始边吃边聊。
吴襄说道:“听我姐夫蔡大老爷说,画中的这位罗姓女子,是咱们当今圣上的老相好,东厂派人在大江南北都找遍了,也没能寻到这罗姓女子,据说这罗姓女子流落到了日本国,我和画中的这位罗姓女子是徽州同乡,前些日子我回了老家,找到了她罗氏的族人,请了画师才画出来的,你要是能把这画中的女子找来,蔡大老爷一定能入文渊阁,成为首辅大学士,懂了吗?”
陈元化自然知道这罗姓女子就是阿敏,一种让他脱离海盗集团,升官发财、光宗耀祖的欲望油然而生,可又想起那个男人的画像,居然是徐鲲,又有些沮丧。
黄炳文问道:“陈掌柜,你可听说过南京有家兴记钱庄?”
“小人消息闭塞,还没听说过。”陈元化答道。
“明日有空,我带你到在兴记钱庄去看看,我也准备在南京开一家钱庄,名字已经起好了,叫兴隆钱庄,就开在那个庞尚鹏的兴记钱庄的对面,到时候,你做买卖需要银子周转,也不用再自己筹钱了,你们都来找我,我一定要挤垮这个兴记钱庄!他奶奶的!”黄炳文一提起庞尚鹏就生气地骂道。
吴襄也跟着说道:“呵呵,黄大人真是有眼光,好在我那六十多万两银子还没运走,我第一个把银子存到你兴隆钱庄。”
黄炳文得意地叫道:“好!我这刚刚从松江府华亭县回来,致仕还乡的大学士徐阶的家里,也准备存进来十万两银子,那个男人的画像就是这徐大学士的亲侄子徐鲲,据说被一个从日本逃回来的家伙给绑架了,徐大学士可指望你帮他找回那个宝贝侄子呢!”
陈元化自然也知道这个逃回来的家伙是指汤景,正是要抓汤景的时候,误抓了徐鲲,到现在还没来得及再找汤景算账呢,但这徐鲲就是从自己手里送去日本的,假装不知情,问道:“难道这徐鲲被绑架到了日本?”
“难说,既然徐家听说我要开钱庄,给存了十万两银子,咱也帮忙找找呗。陈掌柜,我还准备在宁波开个兴隆钱庄的分号,你也拿出些银子参一股吧,以后你就不用费劲巴拉的自己筹钱了,将来,咱们的兴隆钱庄遍天下,你不管走到哪里,买卖都不用拿现银交易,直接用咱兴隆钱庄的庄票就能买卖,怎么样?”黄炳文得意地问道。
陈元化已经全都明白了,心中也有了主意,赶忙端起酒杯,说道:“小人再敬黄大人和吴公子一杯。”
三人又是一饮而尽,黄炳文和吴襄都紧盯着陈元化,想得到他最终的答复。
陈元化笑道:“呵呵,好!黄大人要是来宁波开钱庄,小人也先存进来十万两银子,我会有商船来往日本平户藩、对马岛和琉球国,待我回去安排,赶紧请大家一起帮忙,尽快找到这两个人。”
听陈元化答应了下来,黄炳文把阿敏和徐鲲的画像又交给了陈元化。
陈元化盯着阿敏的画像,绷着嘴,摇了摇头。
吴襄问道:“陈掌柜,你还有什么难处?”
陈元化觉得还不能把汤景与自己的瓜葛暴露出来,万一这汤景狗急跳墙,知道自己从日本回到宁波做买卖,在海瑞面前告上一状,可就全完了!更不能把阿敏交给他们,万一林风知道了这事,自己的脑袋可就保不住了,心中十分为难,想了想,答道:“这画像上的女子,只是个小孩子,俗话说,女大十八变,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可就不一定了。”
黄炳文立刻大声叫道:“至于那个徐鲲,死的、活的无所谓,无非是给徐阶这老东西一个答复,可这罗姓女子,无论她变成了什么样子,都要把她给我找回来,这是圣旨!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