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仁现身于众人面前,其实是担了很大的风险。
虽然因家父去世的原因,他必须要辞官返乡守孝,但因朱厚熜的“一意孤行”,允他带官守孝,所以王守仁并不是白身。那么在守孝期间,王守仁便只能呆在一个地方。
那就是他的家乡,浙江余姚。
所以,此时的王守仁其实并没有兵权。
而他现在所在的位置,也是不“合法”的。
此事若是被捅到了京师,以那些御史的脾性,免不了会被他们参上一本。
轻者,削官为民。重者,获罪入狱。
但王守仁没办法,沫梓妍还在乌槽船上啊。若是将海盗惹急了,害了她的性命,恐怕没人能承担的起皇上的怒火。
皇上若是记恨上了某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就能让他抄家灭族。
躲得过一时,躲得过一世吗?
两权相害取其轻啊。
听闻王守仁相召,卢象舒等人急忙乘船赶了过去。
“学生卢象舒拜见老师。”
“象舒来了啊,快快起来。”王守仁伸手将他拉了起来。
“老师在来信中,说您只会在暗中相助,为何又会召集我等?”卢象舒疑惑道。
王守仁还未来得及答话,门外便有人禀道:“大人,南京都指挥同知毛大人到了。”
“哦?”王守仁与卢象舒对视一眼。
“快快有请。”
一阵脚步声传来。
毛琦走进屋,一眼便见到了两人。
“下官毛琦拜见尚书大人,拜见卢指挥使。”
“呵呵,毛琦也来了。快快请起。”王守仁微笑道。
过了半刻,江帆也到了。
袁诣因为路程的原因,反倒是最后一个到的。
见屋内将星云集,他倒也不怯场,乐呵呵的行了礼。
“袁诣?我怎么听这名字有些耳熟。”江帆好奇的盯着袁诣。
王守仁抚须微笑。
卢象舒也笑了:“这位可是咱们两地水师的大恩人啊。”
“恩人?”江帆越听越纳闷。
卢象舒悄悄提醒道:“那封信…”
“啊!”江帆反应了过来。
他一把抓住袁诣的手臂,使劲的拍了拍:“原来送信的人是你啊!那后来助我们突围的,也是你?袁诣…袁诣!我想起来了,你就是汪鋐口中的那个袁诣?”
毛琦听见江帆的话,也露出了恍然的表情。
“原来是你啊。我还在纳闷,你这次为何还未没出手。没想到你却早已出过手了。佩服!”他笑着走了过去。
“呃…江大人,毛大人,这是分内之事…分内之事。”袁诣脸有些抽搐。
热情,大家都太热情了啊!
袁诣看着自己快要被拍肿的手臂,表示自己真的吃不消。
“老师,您叫我们前来,不知有何教诲?”卢象舒问道。
“难道和这群海寇有关?”毛琦也严肃起来。
“是啊大人,为何会让我们停止攻击?”江帆也纳闷道。
虽然此次海战的最高指挥权在卢象舒与江帆手中,但王守仁平定江西、平息宁王之乱,战功彪炳,威名赫赫。
对此,他们打心底里佩服王守仁的所作所为,也愿意听取他的意见。
“是的。眼前的这群海寇,不能再强攻了。”王守仁道。
“老师,何出此言?”卢象舒眉头微皱。
见众人均露出不解的神色,王守仁叹息道:“你们有所不知,因为被海寇困住的那艘船上,有位重要的人物。”
“重要人物?谁?”卢象舒问道。
王守仁扫了众人一眼,又看着袁诣,轻声道:“袁阁老的孙女,沫梓妍。”
“什么!”袁诣脸上剧变。
另三人见到袁诣的表情,有些意外。但他们突然想到了袁诣的姓氏。
难不成,这是袁诣的家人?
袁宗皋难道也是袁诣的家人?
王守仁见众人纷纷看向袁诣,点头道:“是的,沫梓妍就是袁诣的姐姐。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她还有何身份?”江帆惊道。
王守仁沉默了。
关于这个隐秘,他也是在机缘巧合下才得以知晓。
但如今沫梓妍并未出阁,若是将她与皇上的关系说出来,不仅有损她的名声,还会引起他人的觊觎。
他不由得看向袁诣。
袁诣见王守仁望着自己,知道此事只能从自己口中说出来。他斟酌片刻后道:“诸位大人。实不相瞒,皇上还是世子时,就已与家姐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此事也是得到了家父家母与蒋太后的首肯。只是因为先帝突然驾崩,皇上临危受命,这才将这婚事延误了…”
“!!!”
一群人目瞪口呆,就连王守仁也不能幸免。
他知道的,也仅仅是皇上与沫梓妍互生情愫,却没想到两人居然是这种关系。
我滴乖乖,这个内幕太震惊了有木有!
卢象舒突然想到了一个假设。
若是当今皇上在继位之前就与沫梓妍成了亲,那现在会怎样?
劫持了皇后?
我的妈呀,这不是要人老命吗?
他随即一想,又觉得不合理。
若她真的成了皇后,此刻一定是在皇宫中,又怎会在此。
不过,众人也终于明白了王守仁为何会暂停攻击的原因。
是啊,这么重要的人物,谁敢轻举妄动?
“大人,能不能偷偷将沫姑娘救出来?”毛琦问道。
“不行。”王守仁摇头道:“她现在抱恙在身,不能离开那艘船。”
“姐姐病了?这怎么回事儿?”袁诣大惊道。
王守仁便将所了解到的事儿大致说了一遍。连带着,将燕岚晴说过的话也重复了一遍。
听完王守仁的叙述,所有人都沉默了。
“能不能招安?”袁诣突然问道。
“招安?”王守仁皱起眉头。
“不妥!”毛琦摇头道:“若要招安,需得到朝廷的认可,我们没有这个权利。”
袁诣偷偷看了卢象舒一眼,见他也望着自己。
悄悄伸了伸舌头,袁诣也终于明白卢象舒对于许家兄弟归降这件事为何会这般谨慎了。
屋内又安静了下来。
卢象舒揉着额头;江帆托着下巴;毛琦好一点,中规中矩的坐着,不过眉头处的那道“川”字却越发的明显了。
袁诣抱着胳膊,静静的靠在舱壁旁。
整个房间鸦雀无声。
片刻后。
“唉,各位,我实在没有想到两全其美的法子。”毛琦摇头道。
“又要歼灭海盗,还要保住那艘船…这太难了。”江帆也无可奈何道。
“象舒,再拖下去沫姑娘会越来越危险。若是事不可为,就让他们离去吧。”王守仁说道。
“袁诣,你的意思呢?”卢象舒问道。
袁诣眯着眼:“就这么放他们走,不妥!”
“啊?”
“你的意思是?”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你这意思是,不救你姐了?
那可是你姐姐啊!是皇上的恋人啊!
你不想活了啊?
袁诣见到众人的模样,知道他们误会了。
“众位大人稍安勿躁,姐姐我肯定会救。但你们想过没,若是崔修鸣将乌槽船一直扣住不放,我们如之奈何?”
“这可以作为交换的条件。他们放了那艘乌槽船,我们放他们离开。”王守仁道。
“他们若是信不过我们的话呢?”袁诣再问道。
“对他们而言,这艘乌槽船只是人质而已。既如此,那就换个让他们心安的人去作人质。”
袁诣眼睛一亮。
“派何人去?”
“你不是已经心里早已有了答案吗?”王守仁微笑道。
“伏兵呢?”
“还是派你的船去吧。”王守仁道。
袁诣突然想起了许家兄弟,他点点头,笑着应了下来。
“哈哈哈。”
两人突然同时笑了起来。
王守仁用力的指了指袁诣:“你啊,真是只小狐狸。”
哼,你才是老狐狸呢!袁诣心里暗自腹诽着。
“你们这是打的什么哑谜?”卢象舒不解道。
江帆拍了拍脑门,无奈的看着毛琦。
毛琦也摊开手,不知道两人到底是何计划。
“袁诣,事不宜迟,快去准备吧。”王守仁说道。
“喏。”袁诣行了礼,转身离去。
“来,我为你们说说袁诣的计划。”王守仁对着三人招了招手。
旗帜飞舞,化为一条条信息传到了‘休’号上。
“舵主,水师说只要放了那艘乌槽船,就同意放我们离去,他们保证不会追击。”
“保证?他们当我崔修鸣是傻的?你信不信,只要我一走,他们立刻就会追上来。”崔修鸣冷哼道:“告诉他们,我会带着这船,到了安全的地方自会放了这艘船。”
不一会儿,崔修鸣又收到了水师回的消息。
“什么?他们要求与我会晤?”
“嗯,他们说双方各出一艘船,若是咱们发现有什么不妥,可以选择不去。”
“这水师打的什么鬼主意?”崔修鸣纳闷道。
“那我回绝他们?”
“不,答应他们。我倒要看看他们想说什么。”崔修鸣冷哼道。
不一会儿,双方各自有一艘小船从阵中划了出来。
崔修鸣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两人。
“卢象舒!江帆!”
“呵,阁下就是大名鼎鼎的崔家主事人,崔修鸣吧。”卢象舒淡笑着。
“哼,说吧。你让我来此,要说什么。”崔修鸣冷着脸说道。
卢象舒仍然微笑着:“我是福建水师的指挥使,堂堂三品大员。我说了,放你们一条生路,就绝不会再追击你们。当然,你需答应我两个条件。”
“什么条件。”
“第一,你等自行离去,不得为难那艘乌槽船。第二,有生之年,不得再踏入大明海域!为了以示诚意,我可以做主,让部分水师先行撤退。”
说完,卢象舒对着江帆点点头。
一道旗语发了出去。
片刻后,一支舰队缓缓从阵中划出,缓缓的离去。
“崔修鸣,你的选择是什么?”卢象舒转过头,看着崔修鸣。
崔修鸣心里一愣,微微有些信了。不过他仍然板着脸道:“哼,别以为这样我就会信你!那艘乌槽船我一定要带走!”
卢象舒闻言,也不惊讶。
他本想着按照王守仁和袁诣的计划,将那个人质抛出来。
不过身旁的江帆此时却被崔修鸣的态度激怒了。
他毫不客气道:“姓崔的,别给脸不要脸!带走那艘乌槽船?行啊,你敢带走它,我就敢击沉它!反正不过一船平民耳,死了就死了!但他们死了,你们也活不了!”
说完他就后悔了!
天啊,自己属火药的啊,怎么一点就炸!
这…这怎么办?
妈蛋,我放什么狠话啊放!
他若是真的一发狠要屠船怎么办,到那时我就是杀他一百遍也赎不了罪啊!
江帆欲哭无泪,恨不得狠狠的扇自己一耳光。
卢象舒听到江帆的话,心里疙瘩一下,暗道一声糟糕。
谁曾料到,崔修鸣的脸色也变了颜色。
虽然只是一瞬,但卢象舒还是看见了。
嗯?有猫腻?
为了印证心中的猜测,他决定兵行险招。
“崔修鸣,一刻钟后你若仍不走,我自会下令发起攻击。是走是留你自行决定。言尽于此,好自为之。”卢象舒的声音阴沉冰冷,让身边的江帆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天啊,我以为我已经够胆大了,你比我还要生猛啊!
江帆跪了。
卢象舒的这句话说的斩钉截铁,让崔修鸣心里寒意乍起。
燕岚晴可还在那艘船上啊。若是水师真的发起攻击,不仅自己活不了,燕岚晴也难逃一死吧。
若是教内知道了她死亡的真正原因,那自己的妻儿老小还会有命在?
这下,崔修鸣真的慌了。
“你们真能说到做到,不追击我们?”
“以我顶上乌纱为证!”卢象舒心中有了结论。
“好!卢象舒,我信你!”崔修鸣一咬牙,他决定赌一把。
回到船上,卢象舒立刻将他们的对话以及自己的猜想告诉了王守仁。
“唔?竟有此事?”王守仁也大感意外。
“先看看他们的行动吧。”
片刻后,四艘巨舰动了,十多艘海盗船也跟着动了起来。
他们果然对那艘乌槽船视而不见,从它的身边划过。
秋毫无犯!
乌槽船上。
两双眼睛正在密切的注视着船外的动静。
“小姐小姐,姓崔的怎么走了?”蓝蝶疑惑道:“他不带着我们一起走,就不怕水师的围剿?这蠢货,怎么想的啊!”
说了半饷,身后却一直没有传来动静。
蓝蝶转过头,却看见燕岚晴颤抖着双手,脸上布满了泪水。
“小姐,您…您这是怎么了?”蓝蝶连忙从怀里搜出手帕,想为燕岚晴擦拭。
燕岚晴却伸手挡住了。
“小姐…您…”
燕岚晴摇摇头,望着鲲船远去的身影,颤抖着双唇说道:“我的鲲船…保不住了…这次真的保不住了…”
说着说着,她失声痛哭起来。
“小姐,您…您别气坏了身子。该死的崔修鸣…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蓝蝶一脸焦急。
燕岚晴长吁一口气,平复着自己的心情。
“走吧,回屋。”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只是,那紧紧攥着的双手,却显得那样的无助与失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