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然，明亮如炬的灯光下，夜老抬起头，那双犹如鹰隼的锐利眼眸，仔细端详面前冷峻森然却异常沉默紧张的夜琛，一字一顿慢慢说道：

“我喜不喜欢她，又有什么关系？不管她是凌家小姐凌若冰，还是国际IT界新起之秀凯琳，都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有喜欢或者讨厌她的必要吗？我等了整个晚上，你都不愿意跟我主动提起，也罢，那就我来说。我问你，还记得景天国际对整个黎城的商业战略目标是什么？”

“我记得，是在五年间强势分割占据黎城百分之八十的商业版图。”

“亏你还记得，既然如此，你肯定也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我们要在兼并凌氏的同时借机削弱文氏，而兼并凌氏最好最快的方式便是联姻。当然，要是你不愿意，我们可以选其他的路，但是就算最后强行吞并，结果都会是凌氏在黎城的消亡告终。无论你现在对凌若冰是什么感情，都就此刹住，否则，她会是第二个陆妍。”

夜琛眼底幽深晦涩的情绪猛然升起，他忽地抬起头呼吸急促面容冷森。夜老的话像化作是千百万只蚂蚁在他心头钻来钻去，字字诛心。良久他方才找回自己的理智，声音颤颠：“陆妍的悲剧是个意外，她的举动完全超出我的意想，但这次不同，我会处理好所有事情，不会让陆妍的悲剧再降临在她的身上。”

“你要如何处理？无论如何，你都不能抹杀凌世天是凌若冰的生身父亲这个事实。凌氏的壮大是因为凌世天兼并了凌若冰母亲黎皙的家族企业，即便你认定凌若冰对凌世天没有感情，难道她对凌氏也会没有感情？她是想要向凌世天和曾云复仇，而不是针对整个凌氏的报复。”

苍老凌厉的声音在整间茶房中回荡，忽远忽近地飘进夜琛耳中，却全部像把利刀似的刺入他心底。夜老说的道理他都明白，只是过去的时光太美好，美好到他可以去忽略去漠视，但是此时在这间小小的简陋的房间中，那些残忍的真相却迎面扑来，打得他措手不及，最终他也只能苍白无力地辩解：

“可是她不是陆妍，她比陆妍聪明逼陆妍坚强，她能够很好地应对出现的所有困难。”

“她的确不是陆妍，她没有陆妍善解人意知书达理，她的心够狠够坚硬，要是知道你最后利用她兼并凌氏，她会这么做？”

这段问话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根稻草，也压死他心底对凌若冰最后的渴求，轻薄的唇瓣微启，无数的假设纷至沓来，他不禁扪心自问，如果真的到了凌氏覆灭的那天，他要如何面对凌若冰？

“她会……”

“她会恨死你，并且展开报复。我并不认为景天国际会畏惧她单枪匹马的报仇，但是你会畏惧，如果你对她付出过不该付出的东西，她的任何恨意都足以杀死你。夜琛，对感情的管理是门长期的课程，你始终是个不合格的学生。当初的陆家如此，现在的凌家尤是。”

其实陆妍的模样在夜琛的记忆中已经模糊不清，尽管当初陆妍离奇失踪的消息，让夜琛受到不小的打击，但也仅此而已。他向来只有固定的女伴，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女友，他冷漠无情没有对任何女人交付过真心，包括陆妍。但是如果换做凌若冰，即便只是单纯的想象，夜琛也是不愿。

“可是，我要怎么办？已经这样了，我要怎么办？”覆水难收，真心在不知不觉中已然付出，如今才慌忙地想要抓紧收回，恐怕不易。

眼见夜琛这副慌乱模样，善于识人辨色的夜老还有什么不明白。他沉痛地叹着气，低声缓缓说道：“如今只能快刀斩乱麻。你要认清自己的心，你还是可以利用她，把她当作把牵制住凌世天死穴的利刃，但是不要付出任何感情，也不要期望她能够对你回报任何感情。等事情结束，就尽快送她离开。”

闻言，夜琛瞬间冷静，他低着头夜老看不见他眼底的不甘与挣扎，他笔挺的背脊在微微颤抖，身形微动，轻言细语地问道：“如果我拒绝呢？”

“你爱上个永远不会爱上你的女人，这对你有任何好处吗？你会痛苦会难过会生不如死，但是她只会无动于衷，你的爱感染不了她，你的恨也伤害不了她，所以，趁现在为时不晚，算了吧。”夜老苍老如同枯枝的手掌沉默地拍拍夜琛低垂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叮嘱：“这段时间你好好想想，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动物，想清楚再告诉我答案。”

夜老蹒跚离去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夜琛终于支撑不住跌坐在地上。厚重的地毯掩盖着跌落的声响，房里暗淡昏黄的灯静静照应着夜琛颓废孤单的身影，像是无声而长久的陪伴，更像是冷眼亦无情的旁观。然而，残酷无情的深夜，还意犹未尽地重复上演。

圆月偏西，凌若冰单薄纤瘦的身子在寒风中无意识地瑟瑟发抖，文擎宇将自己唯一的外套盖在她身上，又用双臂紧紧搂住她，可是即便如此，却也始终无法温暖她。

“冷……”她喃喃低语，声音细微低弱，像是冬日里呼吸吐纳间的白雾，刚刚离了身体便融入空气中消失不见。

起先文擎宇听不甚清，整个夜晚对他而言都似梦似幻，他在梦境与现实间挣扎地找回意识，低下头反复辨认才知道她在喊冷，轻轻拍拍她瘦弱的肩膀，温和的声音中带着嘶哑：“若冰醒醒，我们得回去，睡在这里你会感冒。”

温柔的声线像是无数细软的羽毛轻轻扫在凌若冰的耳根，她在睡意朦胧间睁开眼睛，眸中恍惚的迷离却在发现文擎宇抱着自己的瞬间消失殆尽，她连忙挣扎着自己坐起来，两颊微红却还不忘连声道歉：“我睡着了？对不起。多喝几罐酒就迷迷糊糊地醉了，我没说胡话吧。”

文擎宇不甚介意地笑了笑：“没有，你睡的很好，听见你喊冷我才叫你起来。”

“谢谢了，擎宇哥。”她目光清亮地沉声致谢，看见文擎宇只着单衣，便连忙将裹着自己的他的外套脱下：“给，你的外套，我冻感冒不要紧，要是你病了，我要怎么给文氏集团交代。”

“你不要有负担，这些都是我是自愿的。外套你先穿着，等以后有时间你再还给我。你朋友睡着了，要把他叫起来吗？我们回去吧，太晚了这边也不安全。”

随着文擎宇目光所指，果然看见倒地仍旧呼呼大睡的童黍桦，黑衣少年喝醉酒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夜里空气湿冷，他便将自己整个蜷起来，睡得香甜。

凌若冰苍白的唇角挂着丝纵容的笑意：“不用叫他，等他睡吧。伊恩不会喝酒，每次沾酒就醉，却还是逢酒必喝，谁也拿他没有办法。擎宇哥要不你先回去，我在这儿坐会儿，等他睡醒了再走。”

文擎宇原本已经站起身，听见凌若冰的话却又重新坐在地上，满脸真诚：“那我也不走，今晚月色很漂亮，我也留在这里陪你多坐会儿。”

“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我想在这里赏月，要是妨碍到你，我就去旁边坐着。”他指指不远处的另处草坪，颇有些无赖道：“横竖我是要留下，还不如陪着你。”

这种诡辩的逻辑凌若冰无从招架，她只能低头轻笑，唇瓣微微扬起弧度，清冷的眸中映衬着文擎宇真挚温情的笑意，便又听他低声温柔道：“看你很了解他的样子，以前和他关系很好吗？”

文擎宇所指的以前，自然是指凌若冰在美国的时候，她点点头：“以前，他救过我的命，后来我又救过他的命。这样也算是生死之交，我住在他家楼上，有很长段时间，我们相依为命。”

短短几十个字的陈述，却暗含着谁也无法开口提及的辛酸。文擎宇自觉地侧过关切的目光，但是凌若冰沉重孤冷的眉眼还在他眼前晃动，他低哑着温和的声音诚挚道歉：“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个，好像勾起你的伤心事。”

“没关系啊，反正那些事情就算再怎么让人伤心难过，也都过去了。伊恩年纪不大，我刚遇到他的时候他还未成年呢，可是现在你看，就像个讨人厌的管家公。”

“其实，这两年我一直都在国外，一直以来，我都没有放弃过寻找你。”文擎宇突然转过身，真挚明亮的眼眸深深地望向凌若冰：“我去了欧洲，记得以前你最喜欢丹麦，我特意每年去丹麦住上几个月，但是没曾想你竟然去了美国。其实这两年我也长居美国，现在想起来，我都会不停地回忆细想，在某个转角我是不是就和你擦肩而过，差点就能遇见。后来知道你回国，回到黎城，我立即就回来了。”

“谢谢你，擎宇哥。”凌若冰眸光中溢满暖意真诚地回望他，“尽管很遗憾，但是我还是很庆幸当时你没有找到我，要是那个时候我遇见你，就不会有凯琳，也不会有现在的凌若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