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清河一步险棋在大隋各地引起了波澜,而这一脚棋千般人看有千般的道理,看出来的是愚人,看不出来的是愚夫。
而无论怎么样,这个条例确实是在大隋各地实行了。
西楚不外而是。
西楚位于大隋西南,虽为边境之地,可西边为一望无际的西漠,南边为崇山峻岭,实则是无多少外来人士。又因为西楚为裴家一手遮天,根本没有多少人敢在这里放肆,因此这一条铁例在西楚虽然同样引起了武人的大声叫好,却着实没有在西楚荡漾起多少的涟漪。
西楚如常。
可裴家不如常。
裴长风躺在院子里连连冷笑,一连冷笑了三天,猛地一拍桌子,“姚清河这是什么意思?我看这条铁例不只是为了对付外来人士,更多是为了对付我裴家吧!”
旁人都晓得这大隋除了皇帝之外最大的权贵就是南阳王与裴山大将军,而如今这条铁例一出,岂不是裴家已然成了万夫所指的人!试问皇帝深居简出,若是寻常打杀了一个宫女,谁能晓得?谁敢说?那南阳王贵为王爷,为当今陛下的三哥,他杀人谁敢说?就只有裴家!
裴家贵为西楚封地功臣,可多少年过去了?西楚八十万铁骑仍然困死在了西楚,西楚裴家已然落得了一副衰败的场面!而如今若是有人将几十年前裴山杀人,前些年裴长风杀人的事儿往外一提,就凭着那条“官从三品及以上犯法罪加三等”这一条铁例,裴家万死莫辞!
更不用说那姚清河在洛阳上空将上溯至武皇年间犯法的炼气士都往外提,这只是在通告那炼气士的罪状么?这更像是对西楚裴家的提点!
这叫裴家如何自处?
走来一个侍女,端着一壶清茶走了过来,喊了一声公子。
裴长风撇过脸去,望着这侍女笑了一声,接过茶壶,“是老爷子叫你来的?”
侍女摇摇头。
裴长风笑意就冷了,“不是老爷子叫你来的那就是你自己来的喽?什么时候我们裴家府上的婢子没有了规矩?”
侍女脸色就白了,扑腾一声跪在了地上,正欲解释的时候门口有传来了一声,“长风,是我叫她来的。”
裴长风愣了愣,转过脸去望见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坐在轮椅笑看自己。
这男子名作裴冬青,乃是裴山的二孙,就在今年在战场上与北莾的蛮子厮杀之时中
了蛮子的奸计,被废了双腿,还有一身的修为。能留下这条命已然是万幸,更不用说他日翻身上马!
“二哥。”裴长风连忙上前将这裴冬青迎上来,“你怎么来了?二嫂呢?她怎么没来?”
挥手示意那提心吊胆的婢女离去之后,裴冬青没回答裴长风的问题,皱着眉头道:“难道是我这些年在战场上呆的时间久了些?我可记得小时候你可不是这副模样?”
“我比我小时候生得俊多了。"裴长风打了一个哈哈,又问:“怎么没去读书了?我听人说这些天你不一直都在读书么?便没去打搅你!”
“是在读书,可也跟练武一样,得一张一弛,要不然这根弦就得崩坏了,划不来。”裴冬青道:“况且你可不算是怕打搅我才不去见我的吧,说不得就是懒得跟我这个瘸子废话!眼不见心为净。”
说到这里裴长风很难见地没有说话,自顾自地吃了一杯浓茶。
裴冬青愣了愣,笑道:“你看你,我这个瘸子都没觉着有什么,你替我恼个什么劲?”
裴长风呵了一口气,扯出一个笑脸,“没,就想到一些事儿罢了。”又道:”老爷子呢?“
裴冬青自顾自给自己倒了一壶茶,”老爷子可比你闲得很,一大早就去打拳去了,这会儿还没回来。“
裴长风嗤笑道:“前些年他做将军的时候可没想着打拳,这会儿连马都骑不动了跑去打拳有什么用呢?可别把自己一把老骨头给拆坏了!”
裴冬青笑了笑,“你这嘴巴可真是不饶人。”
“那你可是没有见过更不饶人的,我这顶多就算作是假把式!”
裴冬青没问那个更不饶人的嘴长在谁的身上,沉吟了片刻,“你觉得姚国士这一手棋下得如何?”
裴长风冷笑道:“可不算是下得一步好棋?”
“可没叫你说气话,想到了什么便说。“
“这哪儿能算气话?敲山震虎,隔山打牛,难道还不算是一脚好棋?”裴长风的脸色愈加冷,“嗯?是不是?你说他这是什么意思?就算是拿着了把柄了么?”
裴冬青苦笑道:“没那么复杂,也没那么简单,这事儿你可不要想太多。”
”是想不去想,可这件事儿明明白白地摆在这里,你叫我怎么想?“裴长风猛地吃了一大口茶,脸色便愈加恼怒,“那个婢女呢?拖出来!泡的什么茶?这
么浓?是说我裴长风乃是一个迟暮的老头子了么?”
正欲起身的时候裴冬青给裴长风甩了一个重重的巴掌!
裴长风冷静了下来,咽了一口口水,道了一声二哥,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
裴冬青道:“你晓得你小时候的名字叫做什么么?你原本不叫裴长风,叫裴羽,后来老爷子听到这个名字之后大发雷霆,说草鸡有羽,可上青天?便当即给你取了一个字,叫长风。裴羽,字长风,这才是你的名字。”
裴长风垂头无言。
裴冬青轻轻抚摸这裴长风的脑袋,“长风啊,你可不能如此模样,你生下来就是被给予厚望的。这西楚便是你的巢笼,这八十万西楚铁骑便是你的羽翼,而我裴家,则是你的长风!你的眼光必须要放长远,自打看见你三岁那年一人坐在我裴家的宅子最顶端的那间阁楼的屋顶上等风之时我便认定西楚困不住你,等到你给那牛鼻子道了一声滚之后我就愈加相信。长风啊,你得上青天!”
裴长风抬起头来,又吃了一口茶,没做声。
“此间事你莫想太远,姚先生我晓得,他不是一个那样的人,他这样做必定有他做的道理。”裴冬青推着轮椅走了,忽而又停下脚步回头道:“只是你要记住,我裴家原本满门忠烈!”
裴冬青走了,裴长风冷笑,“原本满门忠烈?此后不尽然!”
一口将整壶茶吃完,裴长风站起身来,如三岁那年他爬到裴家最高的那阁楼上,爬到这件阁楼的屋顶上坐了下来。
三岁那年他便开始等,等到现在总算是起了稀微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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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莫要太过担心,冬青,你不说他也能明白的。”裴山坐在太师椅上,望着屋顶上那个身影。
“我就只是怕他误入歧途。”
“误入歧途?没人能说准误入的歧途究竟是不是歧途,谢行之算是误入歧途么?他入了邙山,可意气一天天渐长,陌洲书生骑青牛观《春秋》,到即将老死之际那年他才铺开万里的浩然之气,他没能看出浩然大意之前在别人眼里算是误入歧途么?其实这世上本没有歧途,只是路到头了。可你若是能将这条断头歧路生生开出一条路来,那便是康庄大道!”
“你看,他其实做得很好,顺逆相随。你且让他锋芒尽敛,你且让他羽翼自丰。有朝一日万里若是有长风起,世界尽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