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内有些火气重,在刀兵冢内的江漓漓火气也重。
江漓漓发现这江左实在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尽管江漓漓自己也不怎么讲道理。
可讲道理的人遇上不讲道理的人其实也没多恼火,恼火的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遇上另一个不讲道理的人之后偏偏拿那个不讲道理的人没办法,逼得这个不讲道理的人不得不给那个不讲道理的人开始讲道理!
江漓漓如今就处在这么一个位置之上,若是那江左单纯叫自己给他带路也就罢了,自己就只需要指引一下方向然后顺着方向走就好。这个江左明明要江漓漓来引路,可偏偏一遇上岔路口却根本不听江漓漓说话,自顾自地选了一个方向走,还叫必须江漓漓跟上她!
这不,绕来绕去几次回到了原地!
第一次回到原地之时江漓漓还以为自己能理直气壮地嘲笑江左一番,叫她此后一定要跟着自己走!
可是回到了原地之后江左环顾一周,眉头一皱,冲江漓漓说道:”你带的什么路?怎么又回到原地了?“
江漓漓跳着脚骂,“你这人讲不讲道理?先前我说往左边去,你非要去右边!这下回到了原地你反倒怪起我来了?天底下哪里有这么一个道理?”
江左一挥手,江漓漓便偃旗息鼓。
得,继续走吧!
第三次回到原地之后江漓漓实在是受不了了,一把将背上那把宝剑往地上一摔,大声骂道:“你这女人真是一个神经病!都几次了?你说说看都几次了?能不能讲些道理?老子不受你这鸟气了,老子不要这把剑,老子自己走!不听人话的疯婆子,你自己走吧!都说人丑脑子便灵活,没想到你这疯婆子不仅生得臭,脑子还蠢得很!”
江左皱紧了眉头,“你说我生得难看?你再说一次?”
江漓漓哑然,左右环顾了一周之后发现确实是没有什么藏身的地方,便悻悻捡起了那把剑,“成了成了,走吧,这次我不说话了,你带路成不!“
江左冷哼了一声,随意寻了一个方向大步超前走。
江漓漓望着江左的背影突然起了异心,犹豫了良久之后最后还是生生压下了这股自顾自逃开的念头,朝着江左的方向走去。只是心头火气难消,便嘟囔了一声可不是丑么,没屁股没胸的!
话音刚落就看见从前方飙射来一把剑插在自己脚下,江漓漓死命咽了一口口水,在心里骂了一声疯婆娘。
所幸的是江左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直觉确实不怎么准,便一路上没再自主主张,同样也没再说话。
江漓漓原本就是阴僻的性子,这会儿心里头又有火气,哪里会跟着江左搭上一言半语?
于是这两个同姓的人一路上沉默而行,沉默得有些压抑。
一个人拔剑杀傀儡,一个人带路捡剑,倒也有了一些默契。
走了大致有三个时辰之后江漓漓忽然望见左面不远处有一把锋利的宝刀,这把刀就插在一块一百多丈高的石峰之上,虽经过数万年之久的洗礼,可依然寒芒锋利,可见其成色!
江漓漓便喊了江左一声。
江左有些纳闷,回过头来。
江漓漓往那把刀指了指,江左眉头一挑,身形朝着那把刀激射而去,脚踩飞剑立在半空中仔细打量了那把刀两眼,一把抽出!
随后自然是冒出吼声震天的巨型傀儡,自然也是被江左一剑斩杀。
江左手提着那把刀慢慢走来,江漓漓连忙迎了过去,一脸欣喜地朝着江左伸出了手。
江左有些愣,“干嘛?”
“刀啊!给我刀啊!”江漓漓有些捉急。
江左哦了一声,“这把刀我要了。”
江漓漓便急了,一把将抱在怀里的剑往地上一摔,“你有病啊!你又不是耍刀的,你要这刀做什么?拿来吃么?这么多好剑你不挑,偏偏要一把我刀??!!”
江左皱着眉头反问道:“我来这刀兵冢是给我一个后辈取一把好刀的,我没给你说过吗?”
江漓漓如遭雷击,心想完了,这人还真是来跟我抢刀的!
正要发作的时候突然想起自己兜里的那两块老铁匠给自己的石头好像没有动静,便晓得这刀不是老铁匠给自己打造的那两把!心思就活泛开了,这把刀就让她拿了好,她给她后辈找到了刀就要走了,那剩下两把好刀岂不都是我的了么?
这样一想便开怀了,蹲在原地就等江左离开这刀兵冢了。
只是江左在原地站了片刻之后就问道:“还蹲着干嘛?走啊。“
”我可不离开,我又没找到一把好刀!“
“我又没说离开刀兵冢。”
江漓漓张口无言,愣了片刻之后连忙问:“你不是给你后辈来找刀的么?”
“恩。”
“你不是找到了么?那你还不离开这地儿?这地儿好玩啊!“
江左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才想明白了江漓漓这话的意思,便道:“再看看,这把刀虽然确实不错,可说不定有更好的呢?”
听到这话儿江漓漓直接急得从地上跳了起来,指着江左的鼻子骂道:“你这人成啊,吃着嘴里的还看着锅里的!你怎么不说这刀兵冢内所有的刀都是你的呢?可真有本事啊!若是我还跟着你走的话遇见的好刀岂不都
是你那后辈的了,那我就只能挑剩下的?能不能讲些道理?我都觉得这副做派丢人得很!还跟我一个姓?丢人!”
江漓漓气呼呼地骂了半晌,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指着江左骂道:“不提起我还忘了,你这人怎么敢姓江?你得了我的同意了么?!”
江左再原地听着江漓漓骂了半天,忽然一抬手。
江漓漓惊恐地往后退了几十步,看着江左只是挥手却无任何动作之后又吼道:“讲道理讲道理!我给你说过多少次了?在家靠父母,在外讲道理!”
江左只是问了一句,“走不走?”
江漓漓咂咂嘴,“左边。”
又走了差不多有一个时辰的时间,江漓漓忽然顿住了步子,眉头紧锁。
“迷路了?”
“没。”江漓漓回道,又左右环顾一周,“我总觉得有东西在盯着我!“
“你想多了。”说着江左就往前走去。
“真的,我不骗你!”江漓漓身上扛了一捆长剑,连忙跟上了江左的步伐,“讲真的,我总觉得有东西再看着我,而且好像还很熟悉!是不是这地儿现在还有别人?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胸膛鼓囊鼓囊的!”
江左停下脚步问道:“你修为高还是我修为高?”
“自然是你高!”末了江漓漓又补上一句,“以后可说不准!”
“我修为高我都没感觉到周围有人,你能感觉到什么?”
江漓漓撇着嘴哼了一声,嘀咕道:”有个屁用,还不是不识路?“
江左眉头一锁,江漓漓自然不敢再多话,又走了十几步之后仍然是顿下了脚步,将背上的剑一摔。
”可不是撂担子!“江漓漓连忙解释,”就是看看我胸口怎么了。“
在怀里掏了一阵之后江漓漓拿出一个布囊,打开一看,只见里边一块石头正火热地发亮,“我就说呢,怎么感觉不舒服。”
江左瞧了一眼,“这什么?”
江漓漓心里一个激灵,这才想起这两块石头可不能叫江左瞧见,悻悻地回道:“没什么,就一块石头罢了。”
江左一挥手要将那个布囊抢过来,江漓漓连忙阻止,“你干嘛?还想抢东西?”
可江漓漓哪里是江左的对手,一眨眼那布囊就出现在了江左的手里。
江左自然是识货的人,看了半晌之后瞥着江漓漓,“有这等东西你不拿出来?”
江漓漓哼了一声,正想狡辩一番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一声锈刀断裂声。
一回头,只见密密麻麻的石峰之中浅露着一只白虎的虎头!
那白虎见自己已然暴露,连忙朝着后方逃去。
江左将那布囊往江漓漓身上一扔,身影随即出现在了几十步之外,“追!”
江漓漓有些犹豫,“这些剑怎么办?”
没听见回应,江漓漓急得抓耳挠腮,最后一跺脚,往这捆剑上吐了一口口水之后朝着江左的方向追去,“疯婆子咱们得讲道理啊,那把刀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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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仙花俯身于丹阳城楼之上,一袭白裙迎风摇曳,确实是像极了她的名字,凤仙。
青蛇之首往前探出,正在她的头顶上方。
身后的脚步声平稳得有些异常,凤仙花未曾回头,“美名远扬的南阳王妃叫你去了她的闺房?可曾瞧见了些许春光?”
郑少昌回答得有些牛头不对马嘴,“洛阳的秋意浓得很,倒是没有多少春色。”
凤仙花嗤笑,转过身背靠在栏杆上,微微抬起头望着郑少昌坚毅的脸庞,美目之中些许异色,”怎么?你如今也能说出这种话来?不是一向不耻文人雅士的么?总不能是进了一趟那王妃的房间连自己的本性都忘记了吧!“
郑少昌笑了笑,往前走了几步抚着栏杆往远处放肆眺望,“突然觉得这些读书人也不是那么迂腐,吹拉弹奏的功夫倒是一点儿也不差!“
凤仙花咯咯笑,“这话算是讽刺么?”
“算是事实吧,"郑少昌回答道:“你瞧酒席上那些官宦之辈,总不能一个个都是武人出身吧。可为什么这些官宦之流文采不见多高,可一个个谄媚的话儿说得就如同打油诗一般流畅?”
凤仙花哼了一声,“我倒是不这么觉得,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官有官道,鼠有鼠道。别人就是这么当官的你在这儿为何要评头论足?是看不惯还是觉得与那样的人坐一同吃酒有失颜面?可不论怎么说这趟酒席还是你要来的!”说完之后凤仙花忽然眉头一挑,“你该不会是猜到那王妃想见你因此才执意要来的吧!“
随后凤仙花哈哈大笑,“我就说怪不得我这么一个绝世美人呆在你身边你不动神色,原来你是好人妻这种口味儿。你说说看若是这事儿传出去的话你郑少昌该怎么在云凌盛洲立足?”
郑少昌淡淡地回道:“旁人怎么看那是旁人的事,我怎么做是我自己的事。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兴许是觉得郑少昌这副不动神色的模样让自己方才的大笑显得格外的蠢,凤仙花脸色忽然就冷了下来,转过脸去,“你这话儿倒是像极了你看不惯的那些文人书生,官宦之流!”
郑少昌沉默了良久,忽然回答道:“人总是会变的。“
凤仙
花微微眯眼,没有再问。
丹阳楼上的风大了起来。
郑少昌望着远处的城楼忽然道:“前几日我受到一个同门师兄弟的传讯,说是阿山来了一个小师叔,据说乃是剑骨之体,天赋极高。”
凤仙花就听进去了前面一句,“你也有师兄弟?这倒是一件稀奇事儿。”
郑少昌未做回答。
“与你这人说话真不痛快,”凤仙花冷哼了一声,“就算是阿山来了一个大师祖那又怎么样?怎么说也是一个男子,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与我这等小女子来争辉,这事儿该是你操心的吧!况且我倒是希望那什么,小师叔?他的天赋越高我就越欢喜。如今你在云凌盛洲名声极响,到时候我便要看看你若是被那人给抢去了风头该如何自处!”
郑少昌脸色平静,“先前你说怎么都轮不到你来操心,那我以后的事儿你现在来操心做甚?”
凤仙花微微蹙眉,“你这话又像极了我讨厌得紧的那些秃驴和尚,果然你那句话说的没错,人总是会变的,变得有些快!“
郑少昌又问道:“况且你说这事儿可能么?”
“你说的算数么?若是算数自然是没可能。”凤仙花突然话头一转,“你明日去那秘境么?听人说里边的宝贝多得紧!“
“不去,”郑少昌回道:“去那秘境有什么用?能得来一件宝剑就真正了不起了?凭借外物做成的事儿不算是自己的真本事!”
凤仙花听到这话忽然哈哈大笑,笑出眼泪,“你如今真是像极了那些你看不过眼的官宦之流!”
郑少昌脸色微动,静候下文。
良久之后凤仙花终于冷静了下来,“一边拿着自己宗门传下来的法器为非作歹,一面又说不能凭借外物!你说说看,像不像?像不像那些官宦?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凡事不能一概而论!”郑少昌道:“若是自身有性命危险,自然首先要保住自己的性命要紧。而若是只靠外物登上楼的话,这楼不登也罢!这便是我们修仙士与武人的区别。”
凤仙花美目涟漪,“凡事你都能说出大道理来,倒是可怜可怜我这个大字不识一个小女子如何?你这样叫我怎么嫁的出去?”
郑少昌未曾理会这凤仙花一副旁人看到只怕会神魂颠倒的姿态,“若是你想进去看看也不无不可,长长见识也好!”
“叫我与那群泥腿子一道争抢东西?你可真是能想出好主意来!“凤仙花一改方才柔弱的姿态,面色微寒,突然不晓得想到了什么话题又饶有兴趣地问:“既然你不想去那秘境,可为何要来这洛阳?果真是为了那南阳王妃?”
“你这话说出去可害不了我,若是你想陷害那南阳王妃的话你大可一试,”郑少昌微微转身,“对了,如今洛阳似乎有些不对劲,昨天那几个修仙士的做派似乎是惹恼了满城的武人,你如果一个人闲不住要外出的话可要收一收性子。”
凤仙花不置可否,“那又如何,一些个泥腿子发怒有什么用?连城南都不敢闯还有何本事发怒?活该就只是泥腿子!”
“话虽如此,可总归收敛一些不为坏处。”郑少昌道:“那日你在那条巷子里对一个半大小子动了杀心之时就有城卫军来捣乱,而昨日那几个修仙士真正杀了几个武人之时整个洛阳的城卫竟然没有半些动静,有些怪!”
“说不定是被炼气士吓傻了呗!“凤仙花嗤之以鼻,忽然挑眉,转头冷眼看着郑少昌,”你是在拐弯饶角说我不该?“
“心存善念总是好的。“
“我看不惯,我就要杀,你能拿我如何?”凤仙花颜色愈加冷冽,“说起来那小子还活在世上,你说这是不是对我的一种侮辱?”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说完郑少昌没有理会凤仙花,自顾自地朝着丹阳楼内走去。
凤仙花撇撇嘴。
郑少昌正走进门时忽然顿住了脚步,转头问道:“有一事我想问问你,你看不惯武人情有可原,看不惯和尚无可厚非,就算你看不惯书生,看不惯方士,看不惯走卒,看不惯农夫,看不惯这天地下所有人都只是当做你兴致如此而已,可你竟然连修仙士都看不惯,这是为何?”
凤仙花后知后觉,“你说炼气士?”
郑少昌沉默良久,又问:”就只是想问问你有喜欢的人么?“
“有啊!”凤仙花满脸纯真,“我喜欢我自己呀!”
郑少昌难得脸上露出笑意,低声嘟道了一声有道理,转身走入丹阳楼之中。
凤仙花转身又俯靠在那城墙之上,这会儿起了大风,吹来两三片黄叶飘在凤仙花面前。凤仙花随手取下一片,捻着叶柄微微转动,忽然警觉,抬头四顾。
凤仙花盯着那青蛇之首看了许久,突然噗嗤一声,哈哈大笑,捂着肚子大笑,搀着腰大笑,扶着城墙大笑,笑得眼泪满面,笑得嘴里猩红!
状若癫狂!
“哈哈,龙??哈哈哈,龙!龙啊!哈哈!”凤仙花指着那青蛇之首踉跄着不稳的步子朝着丹阳楼内走去。
走到一半忽然身形顿住,忽然笑声骤停,忽然提起裙边迎着秋风转过身来,格外端庄地朝着那青蛇首施了一个万福。
绝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