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沙自大隋国还未将其收作国土之时就已然是一个远近闻名的大城市,自打五百年前那座少保庙矗立在灵鹤山巅之后则更为闻名。
扬州多富家子弟,苏州多雅士文人,平沙多得道高僧,这话儿从几百年前流传至今,好像确实没有什么纰漏之处。
只是与其他城市地域不同的是,平沙仇西楚人,甚至到了一种一见面就要打架的地步。
这个道理其实很多人都想不通,都是大隋国土,凭什么这两个地方的人互相瞧不显眼呢?
值得一提的是,在六十年前平沙与西楚两地其实关系甚好。那时候西楚还只是一片偏僻地域,饱受佛法浸染的平沙人很乐意去帮助生活有些窘迫的西楚人,愿意花大价钱去购买西楚最为出名的黄沙烈马,愿意将昂贵的丝绸以低价卖给西楚人,也愿意将自己的子弟送去西楚磨炼,换以西楚子弟来平沙求学。两地相交已经有很长的一段历史了。这样一来就更让人想不通,相交甚好的两地怎么会突然之间就变做了这副田地?
六十年前,两地就变了。
可六十年前发生过什么呢?六十年前平沙住持远游,六十年前西楚封锁马匹的贸易,六十年前平沙去往西楚的子弟未曾有一人回来,六十年前来平沙求学的西楚子弟似乎是一夜之间不知所踪。
六十年前,裴山领着五百人的烈马壮兵走出西楚。
一切都只由于原本安安分分的西楚人扛着裴家的大旗冲上了战场。
西楚不再出售马匹,也不再需要平沙的丝绸,只需要剑戟甲胄。
两地终于被一道看不见的高墙分隔开来。
可这只是导火索,真正的爆发是在二十年前少保庙住持劝说裴山之后,裴山依旧坑杀六十万先韩将士这件事。
饱受佛法浸染的平沙人向来都有慈悲之心,向来都相信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句话,裴山的所作所为不只是有为他们的初衷,更是给向来帮助西楚的平沙脸上打了狠狠的一巴掌。
平沙和平太久了,不晓得什么叫做战争,举城上下两百多万人自发性地弹劾裴山。可西楚向来将裴山看作西楚的天命子,面对已然已经爆发的平沙只觉得平沙人都被佛法烧昏了头,就有一些看裴山如神灵的热血青年冲上少保庙大骂少保庙住持是一个只会念经的老秃驴,大骂平沙人都是只会敲木鱼的乖乖子,大骂佛法就是大隋国的毒瘤!
这样一来,便爆发了平西之乱。
平沙人不晓得什么叫做战争,可难道大隋皇帝不晓得?
在平西之乱愈加激烈只是,皇家竟然只是派遣了一支军队前来镇压,根本就没有任何劝两地重归于好的心思。
为什么?
朝廷上下都晓得,老主持晓得,裴山也晓得。
于是老主持回到少保庙之后就再未出过灵鹤山,而裴山灭掉北方最后一个国家西苏之后领着八十万西楚军回到了西楚,再未出过宏城。
其实所有人都不晓得,其实二十年前俘虏六十万先韩将士之后裴山恰巧遇见了老主持之后两人是如此交谈的。
裴山:“你说这六十万人杀不杀?”
老主持:”你觉得呢?“
裴山:”不杀吧,咱们军队确实没有那么多余粮也没那么多人手来看管,更不用说现在咱们在韩国腹地,带着这六十万累赘指不定什么时候被人抄了后路没有一点防备。又说杀吧,这么多人,白白的都是别人家的儿子。。。“
老主持:“可是这西楚士兵都是你的儿子,都是大隋的儿子。”
于是就杀了。
没人会想到其实裴山坑杀六十万先韩将士得到了老主持的莫许,所有人都不会想老主持会说出这样一副话,所有人都只会觉得是裴山冷血。
可两人为何不挑明呢?
平沙需要信仰,西楚也需要信仰,而皇室需要西楚与平沙反目成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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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沙紧挨着西楚,在两地之中其实还有一个城市,名字叫做驿城。是六十年前还要前的时候西楚与平沙通商之时的驿站,最后慢慢发展成了一个单独的城市。
“卖包子喽,热气腾腾的包子!”
“葱花饼哟,刚出锅的葱花饼,不香不收钱!”
才只是清早,大街小巷里边热闹非凡。都说早起的鸟儿又虫吃,可王屠夫有些不信这个道理了。
王屠夫经营着一家肉铺,每天起早贪黑,买猪杀猪卖肉基本就是他一个人全部包圆,也得亏他这五大三粗的体型才能一撑就是十来年。
这天王屠夫一如往常一般站在自己的肉铺门口望着对面还未开张的那家肉铺。
每天大致要日上杠头对面那家肉铺才堪堪开门,到那会儿王屠夫已经差不多要卖出一半的肉了,接下来就是一天之中买卖的单期,可对面那家肉铺好像浑不在意。
王屠夫只记得拿家肉铺大致是十年之前开张的,原先好像是一间杂货铺,还有些名气。
不知怎么的那间在王屠夫看起来如日中天的杂货铺突然关门了,过了十来天之后重新开张之后就是一间肉铺。
那时候王屠夫还紧张得很,生怕对面那家肉铺会抢自己的生意,可发现那家肉铺每天开张极晚,关门极早之后也不在意了,心道
只是一个继承祖业却无心经营的浪荡子。
可王屠夫没想到对面那家肉铺一开就是十年的时间。
“好咧,大爷您拿好!”将砧板上最后一块肉卖给一个老头之后王掌柜歇了一口气,心道今天怎么行情这么好,若是每天都能像今天那样那自己也能有不少的闲钱来吃酒罢!
这样一想王掌柜就有些疑惑,对面那家肉铺的老板起得比自己晚,收摊比自己早,怎么每天就有那么多钱吃酒呢?
正疑惑着,对面那家肉铺终于开门了,一如以往,那家肉铺的老板打着哈欠,顶着两只黑眼圈推开门,门内的灰尘在阳光下极为显眼。
那人大致有三十来岁的模样,鼻梁极高,眼睛深邃,成天一副邋遢的模样,与其他屠夫不同的是这人身板干瘦,远远比不得王屠夫的壮实。
王屠夫不晓得那人叫什么名字,只晓得那人好像也姓王,自己五百年前的本家。
那个姓王的中年男子一如以往将肉摆在了砧板上之后就开始坐在门口吃酒,望着稀稀疏疏的行人好像没有半点自己的肉卖不出去的忧虑。
王屠夫咳了一嗓子,难得地朝着那本家人打了一个招呼,“王哥好啊!”
那人后知后觉,估计整个人还有些迷糊,听到这声话半晌之后才回过神来,朝着对面打了一个招呼,“早。”
现在已经不早了,再过一个时辰就到了各家各户吃午饭的时候了。
王屠夫笑了笑,虽满脸横肉竟然也不觉得难看,只是自然是晓得同行为敌人的道理,王屠夫只以为这人不怎么待见自己,就没再说话。
望着砧板上只剩下的一些猪皮,心想拿回去求媳妇腌制一下也能做个下酒菜,也不再等客人了,准备关门要回家了。
只是刚收拾东西之时突然想起来自己昨晚好像有半边猪放在冷窖没有提过来,也就不必再准备明儿的猪肉,也终于能得了半天的清闲。
只是这会儿突然得了清闲也不晓得要做些什么,若是偷偷买酒喝指不定回家要被怎么收拾。
又转眼望着那好像什么都不着急的王姓本家同行,王屠夫心想莫不如瞧瞧他的这些肉是怎么卖出去的?
有了这个想法王屠夫也不着急了,关门收拾行李回家吃过饭之后又拎着小半块猪肉过来了。又一看那人,王屠夫就皱起了眉头,怎么这么久过去了那家肉铺里边的肉还没有减少呢?
下午的客人少得很,王屠夫那小半块肉也没能全卖出去,只是看着那人满脸的悠闲神色,王屠夫不免又好奇起来,这再过半晌他就得关门了吧,可这时候的大热天肉可放不了多久,那人还没卖出去一块肉呢!
眼看太阳就要落山了,寻常这个时候王屠夫都是要回家准备杀猪。尽管今天得了闲可望着天色王屠夫也不想在这儿久呆,心想那人只不过是靠着家里头的接济才有钱买酒吃吧,其实没几分经营的本事。
正准备关门之时突然瞥见街尾熙熙攘攘来了一大波女子,老少皆有,心想这是什么事儿?
那一拨人手里一个劲往对面那家肉铺钻了过去,七手八脚的挑着肉,不多时这群女子嬉笑着走开。再一看,那人肉铺里边竟然一块肉都没了,就连最不俏的下五花也卖得干干净净。而那王姓老板身上竟然多了十几条手帕,脸上竟然也多了几个红唇印子。
王屠夫瞪大了眼。
那人将那些手帕丢进了垃圾桶里边,开始慢慢收拾银钱。看着王屠夫惊讶地看着他,这人笑了笑,道了一声明日见之后关上了门。
王屠夫这才发现原来那人的模样确实生得俊俏得不行。
这时候王屠夫终于不相信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这句话了,转念又一想,那拨女子中有一人背影像极了自己媳妇。。。
。。。
这驿城虽然比不过西楚与平沙,可通商之地必定有其繁华,前前后后也出过不少富贵门楣。
在这一条街上最有名的就是张家人了。
据说这张家祖坟冒青烟,原先张家老爷考上了进士,随后再大隋国都成安里边做上了大官,后来因为党派之争被贬到了北莾做县令,可南方人哪里能在北方过上好日子?在北莾没呆半年就只觉得自己半条命都快没了,准备撑着自己一口气再做上半年争取一个有始有终的时候,自家媳妇受不了北莾的其后,病逝而终。最后怀着悲痛就只好辞官回乡做一个安安稳稳的富家翁。
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张家老爷虽然如今已不为政,可总归是做过大官的,手里头的人脉要比旁人多出两三百年。于是没多难就在平沙置办了一所宅子,又开起了几家酒楼,好不让人服气。
张老爷就只有一个女儿,名字叫做张雪怡,虽然名字可人,但是自小被家里的奴仆惯坏,又因为张老爷前些时候做官根本没有半点时间来管教,因此生了一副蛮不讲理的泼辣性子,让张老爷头疼得很!
眼看着自家女儿年纪越来越大,自己也越来越觉得力不从心,婚嫁之事便成了难题。
因为家里头没有其他子女,张老头害怕自家这些花了自己半辈子人脉换来的家产最终落在了外人的手里头,于是就不敢让女儿出阁,只好找男子入赘。
可多少年来没有听说过入赘的事儿了?大多数人都以为入赘这事儿可耻得
很,虽花了重金请媒婆说媒,可半年过去实在是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男子。要么就是希望孩子随自己姓,要么就是心性阴僻,要是自己在世还好,若是自己哪一天去了,以自家女儿的性子说不定要被女婿逼迫成什么样儿!
张老爷愁啊,头发一天见一天得白。
不过去年冬天终于有一个媒婆跑上门来,说是找到了金龟婿,带回来了一个五大三粗的男子,面相憨厚,也姓张,名叫张富贵。
那时候张老爷心里一惊,生怕这男子是垂涎与自家的家产,便迟迟没有答应。可经过大致有一个来月的观察之后才发现这男子确实憨厚老实,甚至到了有些胆小怕事的程度。
列如街坊邻里都晓得这张富贵是想要入赘之人,一见这人便只管放肆嘲笑,可张富贵倒是从来就没有反驳过,只是低着头笑不敢还嘴。
又一打听说这张富贵自小是个孤儿,这些年一直在铁匠铺子里边打杂,大致有十年的时间,可半分打铁的本事没有学到。
这会儿张老爷才放下心来,没本事不要紧,自己家里头什么东西没有?只要你对我家女儿好就成。
只是张雪怡却不乐意得很,说着张富贵太过懦弱,没有半分男子汉气概,又难看,根本就配不上她!这话儿可没少当着张富贵的面说。
张富贵也没恼,只是讪讪笑着说小姐说的是,小姐说的是。
张老爷骂了张雪怡一通,说是你看看你自己年纪多大了?若是还不成婚要做一个活寡妇,让咱家的脸往哪里搁?最后又放下狠话出来说若是你不成婚的话你以后就给我卷铺盖出门,我认这小子做义子,反正都姓张!
最后张雪怡百般不情愿地答应下来,于是便在今年三月成婚了。
张老爷不愧是做过大官的人,瞧人瞧得准,这张富贵婚前婚后一如以往,家里有活计都抢着干,让下人好不为难。只是张雪怡却日益瞧这张富贵不顺眼,动辄打骂,时不时地让张富贵在屋子外头呆一整晚。张老爷一问起来就说是他皮厚,冻不死人!
张老爷没少在这个地方上骂自己女儿,只是自己女儿的家事自己确实不好插手,心想若是孩子他娘还在的话那该多好啊!
这天张富贵提着一只大母鸡乐呵呵地走回来,刚进院子就遇上了张雪怡。
张雪怡冷眼看着他,“做什么去了?我叫你出去了么?是不是去外头勾引寡妇了?”
张富贵唯唯诺诺,“没,没呢!”
“这是什么?”
张富贵又笑了,将这只鸡往上提了提,“我省下了钱去买了一只大母鸡,能给你补补身子呢!”
张雪怡一看张富贵这副卑躬屈膝的模样就有些烦,捂着鼻子说:“快滚开一些,谁叫你买的?臭的要命!”末了仍然是觉得不解气,讥讽道:“你看看别家的男人,哪个是同你这般模样的?君子远包厨的道理不懂么?老娘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竟然插在了你这坨牛粪上!”
张富贵低着头没敢吱声,张雪怡就愈加恼怒,一把抓着那只鸡丢出了门外,”没有半点男人骨气,真是一个软蛋*子!“
“雪怡!”张老爷瞧见了这一幕狠狠骂了自家女儿一声。
张雪怡哼了一声,看着张富贵弯着腰去门外抓那只被绑住翅膀的母鸡,冲着张老爷冷笑道:“你看你给我选得什么男人?你信不信我叫他一声癞皮狗他都敢答应?”随后她抱着胸往屋里走去,“没有骨头的男人活该一辈子直不起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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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驿城虽然处于平沙与西楚之中,可住在这驿城之中大部分人都是以前别地行商的善贾,最后因为各自的原因才在此地落户。因此虽然因为西楚与平沙之地的世仇或多或少有些摩擦,倒也不至于成天火拼妨碍生活的地步。
也是这天,裴长风抱着白猫徒步去一间马坊里边看过马,又去一家小餐馆里边吃过午饭,随着街道拜访了几户人家,最后在一家小茶肆里边望着一个吃醉酒躺在草垛里边的男人吃茶。
这时候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骂骂咧咧走了过来,望见裴长风脸上的笑容之后连忙跑过来,不伦不类地行了一礼。
裴长风呵呵笑,“小水怎么了?气成这样?”
被唤做小水的少年哼了一声,“前面有一个平沙人在酒楼里边大肆骂咱们西楚人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还说咱们西楚人都是一群未开化的蛮夷,就应该一辈子躲在西楚里边等死!我气不过,就跟那人打起来了!”
裴长风还只是笑,“打过了没有?”望着小水脸上的羞愧之后又哦了一声,“没打过?”
小水低低嗯了一声,随后又抬起头道:“他们人多,有五六个人!”
裴长风又哦了一声,吃茶吃得极慢,“以后遇到这种事儿就不要冲上去跟人动手了,就也骂!”
“若是骂不过呢?”
“那就灰溜溜地逃呗!”
“就由着他骂?”
“那不然?让他骂你两句你还能少几块肉来?”
吃过了茶裴长风抱着白猫朝着茶肆老板打了一个招呼,往桌子上丢下了一块碎银子之后起身了,”小水,走了,咱们要回西楚了。”
小水在原地后知后觉地应了一声,仍然是觉得方才裴长风的话不敢苟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