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对于江漓漓来说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的选择,张九龄叫他学刀,他学了,叫他吃天蚕,他吃了,叫他去洛阳,他去了。
他确实是没有第二种选择,就好像这一辈子活下来的人就应该慢慢走向死亡。
他历来沉默,沉默得就像是一头阴僻的野兽,只会低吼以来宣誓自己的威严。
他历来易怒,或许只是因为旁人一个不经意的动作,一个不经意的眼神,一句不经意的话,可让他说出原因来他也不晓得为什么,他很难控制住心中无厘头的火焰。
一不小心被风吹走的黄叶下边就露出了大地黝黑的伤疤。
没有什么话好说,也少有久别重逢的人急于表述的机遇。
这天在扬州相遇比起那天在成安街头要差了太多太多。
我不晓得江漓漓心里如何作想,可裴长风的心微微一颤,于是他有些想哭。
酸酸的鼻子就代表了心中某个忽而空荡荡的角落,裴长风有些不甘心,于是他选择再试试看,又于是,他将白猫递给了自己的侍女乖乖,然后于江漓漓一道走出了院子。
天色已经暮了,等走到瘦西湖那边的时候天色就刚好。
“你不知道这几年我过得怎么样,其实说起来也没什么好谈的,无非就是富贵家与其他富家门楣的恩怨情仇,我充其量也只是在其中做了一个棋子罢了。你应当也晓得一些大概,我可是听说了你竟然也是南阳王府的殿下了!还真是有些世事难料。不过你放心,我可不是因为这个才跟你做朋友的,况且那时候在扬州你可不是殿下的模样,更像是一个乡野的泥腿子。”
裴长风言笑晏晏,忽而皱着眉头道:“诶?是不是老早就给你说过我小时候的际遇?不过我还是想再说一次。你知道的,我从小就是家中最为受宠爱的那个孩子,骄傲,自满,无所事事,不上进,这些富人家孩子的毛病我一个儿也不落下,甚至连别人没有的毛病我也一个儿也不会少!”
“不过就如刚才我所说的,世事难料,对王侯将相更是如此。尽管所有的事儿都是潜移默化,可对于我来说就好像是一夜之间发生的事儿。我还记得那一天,前一天晚上我一人在书房里边看春色书,接着就迷迷糊糊地在里边睡着了,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尤为明显的事儿就是老爷子看见我不会笑了。”
裴长风的心情微微低落,“后来我就得到了我姐姐身死的消息,接着我久久在外征战的亲爹就没有了音信,家中似乎就只剩下了我一个人,还有一个耄耋的老爷子。你能知晓那种孤独吗?我想你应当知道,我比你多活了三年,因此我在你的眼睛里边看得出来。这也就是为什么当年在扬州的花船上与你相见如故,其实那时候并不是因为张九龄在花船上念叨的什么狗屁不通的道理我才请你们吃花酒,而是我第一次看见你之后就如同看见了当初的自己。”
“两个同类人怎么不能做朋友呢?”裴长风
他说。
。。。。。。
扬州瘦西湖之上的花船与三年前似乎是一个模样,灯火通明,夜幕的水面上还泛着亭榭画舫的倒影,微皱,微微皱。
与三年前的情形大致相仿,仍旧是通过一条水面上临时架起的软桥,仍旧是朝着瘦西湖之中最为雅致静谧的那条花船上走去,可不同的是花船上并没有人。
裴长风笑了笑,“这条花船已经整个儿被我给包下来了,可花费了我不少的真金白银!到时候你得要开心一些,这才叫我的钱没有白费。”
便往里边走去。
里边依旧是典雅奢华,透过红纱依稀能看见背后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正轻轻抚琴。
琴音绕梁。
裴长风拍了拍手,琴音便戛然而止,接着红纱背后的那女子就扯开红纱慢慢走了出来,竟然是三年前在这条花船上的花魁,李佳人。
三年的时间并未在李佳人的脸上留下任何的痕迹,只是裴长风的黑眼圈重了一些,江漓漓的脸硬了一些。
李佳人冲着裴长风与江漓漓两人施了一个万福礼,糯糯地唤了一声公子。
裴长风走上前去轻轻捏着李佳人的下巴,笑了一声,“以后衣服别穿少一点,看着一点儿也不讨人喜爱。”
李佳人张了张嘴,略微埋怨地哼了一声,“公子~”
裴长风哈哈大笑,走了回来。
接着就走出来五六个肥环燕瘦的女子立在李佳人背后,静候佳音。
裴长风转过头来冲着江漓漓笑道:“怎么样?也还不错吧?看上了哪一个?不过你可别挑花魁。”
末了裴长风又有些为难地说:“不过你要是非要挑这个李佳人的话我也没有办法,不过你总得给我留一些面子吧。”
又拍了拍手,琴音又重新响起,这几个女子便开始迎着琴音舞动,轻纱曼妙红烛香。
这时候从隔间里边走出来两个侍女模样的姑娘,一人手里端着茶具,另一人手里捧着清酒,面容同样姣好。
裴长风摆摆手,“将东西摆在这里就好,这边不要你们就不要你们侍奉了,你们只需洗干净一点儿,打扮穿着好看一点就是最合本公子的心意了,端茶倒水这等活我自个来,就不用你们费心了。”
这两个侍女脸面红透,将东西摆在桌子上之后觉得就此退去的话实在是有些不合规矩,便愣在了原地,一直到看见了李佳人的示意之后这才碎步走了出去。
“说起来这扬州花船里边还是这茶水的味道最好,我不晓得这两年过后你吃不吃酒,反正我是不吃,不合我的喜好。”裴长风站起身背过江漓漓摆弄着茶壶,“虽然说吃花酒,可不是一定要吃酒不是?若是吃多了酒昏昏沉沉地睡过去那还有什么意思?还是吃些茶有味道,更像是文人雅士。”
江漓漓看着裴长风留给自己的后背,轻轻地长吸了一口气,咬紧了牙齿,似乎是做下了一个决定,手缓缓地按在
了虎魄刀的刀柄之上。
。。。。。。
其实听到女子的尖叫声之后裴长风仍旧是抱有侥幸的意味,知道腹部透出了一阵凉意他才不敢置信地站直了身子。
绞痛。
茶杯掉在地上,没碎,可杯中的茶滩成了一团。
没有转过身, 裴长风只是侧过脸来摆摆手叫那些吓呆了的红楼女子下去,又深吸了一口气,他透过眼角的视线看见江漓漓毅然决然的脸,声音带着一丝深深的哀伤,他说:“其实我老早就晓得了这个消息,只是我一直不敢相信。你知道的,我是将你当做朋友的。”
鲜血顺着裴长风的伤口慢慢将裴长风白色的长袍染得猩红,而后又慢慢滴落在地。
红烛,红色的烛光充斥了整个房间,而鲜血在这个房间的地面上,好似没有那么显眼。
裴长风忽而扯出了一个笑容,“我晓得了,你肯定是受了别人的要挟是不是?其实你根本不想这个做。要不这样吧,你将刀子拔出来,然后给我简单的包扎一下,咱们就当成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还做朋友好不好?你再告诉我你遇上了什么难事,咱们再一起解决,好不好?”
江漓漓没吱声,猛地抽出了虎魄刀。
裴长风的身子软在了座椅上,他艰难地转过身来看着江漓漓,又问了一声好不好?
江漓漓没回答,举起长刀猛地朝着裴长风的脖子砍过去!
裴长风这才终于无奈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他一脚踢在了江漓漓握刀的手上,整个人顺着这个力道往后翻了一个身,离开了座椅,他踉跄地站了起来。
他从腰间拔出一把半臂长的匕首,满脸怒容,猛地割下了一截染血的长袍,大声喝道:“我全心全意待你,你竟然如此对我!我裴长风瞎了眼才将你当做朋友,今日你我二人割袍断义,再见,便是仇人!”
江漓漓身子微颤,随后又握紧了手中染血的虎魄刀,猛地朝着裴长风扑了过去!
裴长风哈哈一声笑,笑容里边满是凄苦,“可笑,你竟然还不肯放过我。”随后裴长风眼神狰狞,一字一句地从喉咙里边挤出了几个字儿,他说:“江漓漓!我裴长风此生,言出必践,十年之内,我必杀你!”
说完裴长风猛地撞破了窗户,只听“扑腾”一声,整个人便落在了瘦西湖之中,不见踪迹。
江漓漓走到窗边看着在灯火的照耀下仍旧显得清晰的水面上漂浮的一丝鲜血。
他怔怔无神,闻着吹进来微微带着一抹湿润的晚风,良久之后眼角便落下了一行清泪。
他说好。
他忽而觉得,这扬州的晚风,比起成安的冬风来,还要再冷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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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远在昌都的一个废墟残骸之内有一处破亭,一个老人在这破亭之内,摆了好大的一盘棋。
破亭外有一棵胡杨老树。
树上枯叶两三片,求你莫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