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苏州两年之久,陈文豪第一次回此地便遇上了飘飘柳絮,烟波潺潺。
一眼便能望见的亭榭阁楼,在春色之中美如墨画,雅如诗卷。
此时二月二八,此地水墨苏州。
。。。
才只是刚从马车上走下来,陈文豪望着这条熟悉的街道,久久而立,眼里未曾噙含泪水,却也有说不尽的感慨,道不明的低愁。
陈文豪不想吟诗句,他只想呆呆地站在此地,品和风煦煦,或暖日徜徜。
江漓漓从马车上一把跳下来,看着陈文豪笑了笑,“怎么,还物是人非了不成?”
陈文豪没笑出声,就只是浅浅地勾了勾嘴角,没在意江漓漓话语中的丝丝讥讽,“没,总归离了苏州这么长的时间,难免有些感慨。”
江漓漓往前走了几步,忽而道:“是先去找你那穆姑娘,还是先回家看看?”
陈文豪有些纳闷,“我没同你说过我是一个孤儿么?”
江漓漓一挑眉,“说过么?没说过吧。”
“那就是我疏漏了,此事应当要先告知于你的。”
江漓漓不耐烦地摆摆手,“我也不想听你的破事儿,原先我同你说过的那事儿你自己斟酌着办,虽然如今我不再是那南阳王府的殿下,可也能给你一些虚名。”
陈文豪眼里有些莫名的意味,“不是殿下说不是就不是的。”
“可不是我说的!”江漓漓转过头来回道:“是那南阳王说的。”
“就算是他说的也不作数,你仍然是南阳王府的殿下世人皆知。”
江漓漓不想在脑子里边拐弯饶角地去想此事的缘由,“那便是吧!你说是就是成了?”
陈文豪不予回话。
江漓漓环顾四周,看着人潮拥挤的苏州街道忽而不屑地撇撇嘴,“也不晓得你有什么好愁的,无非就只是一些大街小巷罢了,同其他地方也没多少差别,你自个去找那穆姑娘吧,我准许你在你那穆姑娘面前借我的名头,至于她信不信我不管。此事一过你我二人再无交集,就算两清!”
陈文豪点点头,忽而道:“殿下你不与我一同么?”
“我与你一道作甚?”江漓漓哼了一声,“你那穆姑娘我又不是不曾见过,也就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我懒得见。”
“那殿下。。。”
“我在苏州呆一晚之后便去扬州。”
陈文豪微微思忖了半分,“这么急?”
江漓漓回过头来正眼看着陈文豪,沉声道:“很急!”
这辆不显眼的小马车平稳地融入了街道的人潮之中,陈文豪站在原地目送这辆马车离开之后又左右环视了一圈,寻了一个小茶肆坐了下来。
“客官要吃点什么?”
说话的是一个素朴的年轻女子,面容清秀,扎着一个乌黑亮丽的马尾辫。似乎是二月苏州的春风对她而言仍旧是微寒,这女子脸上显得有些泛红。
陈文豪冲着这女子笑了笑,“一碗粗茶就好。”
年轻女子点了点头,转过身去,很快就端上了一碗茶水上来,轻轻地摆放在陈文豪的桌子上,“茶来了。”
这碗茶尤为清绿,绿如天生的琥
珀。碗底的茶叶随着水波微微摇曳,很肥,很秀。
陈文豪愣了愣,“我要的是一碗粗茶。”
“这就是客官的粗茶。”
陈文豪很难得地开了一个玩笑,“若是姑娘这个茶肆的粗茶都是这副模样,那此茶肆只怕是开不了多久吧?”
那姑娘的脸就又红了,很快地转过身去,嘴里低低地念叨了一句什么陈文豪没听大清。
陈文豪便不再多说,端起茶微微抿了一口,只觉得茶水里边有一股有些熟悉的味道,似乎是什么时候自己尝过,却说不上来。
行人来往,书生墨客,车水马龙。
一直在这个茶肆里边坐了有把那个时辰,陈文豪才堪堪站起身,问过钱两之后他很小心地在桌子上放上了几块铜板。想了想,又多放了两块,冲着那姑娘叮嘱了一句之后陈文豪走出了茶肆,瞬间就融入了流水之中。
暖阳正好,刚吃过一碗好茶的陈文豪心情一样很好,再转过身遇见一位姑娘便更好。
眼前就站着一个身着蓝裙的女子,淡施粉黛。
周身便有如时光寂静,不缓不急。
陈文豪微微诧异之后春花明媚,落落大方。
便朝着眼前人微微一礼,便笑,便道:“许久不见,穆姑娘,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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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于苏州的漫天春色而言,春风兴许才只是刚刚刮到了洛阳的脚后跟。
北方的春风来的总是比南方要晚一些,此时又从酒楼里边吃得醉醺醺的独眼龙敞开衣襟在路上昏昏地走,被风一吹,只觉得有些凉意,却未曾将衣服裹紧。
独眼龙嗜酒的癖好大致是在十一年前开始的,那时候独眼龙还被人称作是小白龙,面容虽然不比当红小生俊俏,却面容异常白皙,也是洛阳城东的一个好美男子,惹来姑娘喜爱无数。
那时候独眼龙不曾吃酒,就算是与一众兄弟朋友聚会,也只是吃口感甘甜的梅子酒一类。
而事情的转变就是在独眼龙与刘姓刀客几人一同出门闯荡的那一年。
几个年轻武人意气风华,路遇不平便拔刀相助,压强扶弱,在洛阳地界也算是闯出了一些不小的名声。
可就在将近过年准备回洛阳城的途中,遇上了一伙强盗。洛阳原本武人林立,强盗匪类之徒虽然有,却甚少。寻常很难看见的匪类这会儿被这几个年轻武人遇上,哪里能放过?
于是这几个相邀游历的年轻武人一把冲了上去,乱刀砍死了一个正准备奸*淫一个美貌妇人的强盗,其他的强盗见势不妙一哄而散,不见踪迹。
受了那妇人的谢意之后只觉得心里春风得意,原本以为此事已过,却没想就在洛阳城外十里地的地方遭受到了那伙强盗的报复。
那伙强盗零零碎碎大致有十几人,手持尖刀咆哮而来。
独眼龙一伙奋力反抗,却发现这些强盗之中竟然隐藏着几个小高手,一时之间便落得了下风。乱战之中自己的一只眼睛被戳瞎,更有一两个年轻武人死在了那强盗了乱刀之下。
此战尤为惨烈,所幸的是独眼龙保得了自己的性命。
后来才晓得原来先前砍死的那个强盗是洛阳城南一个权贵家中
子弟,这才惹来了报复。
捂着受伤的眼睛,任由刘姓刀客搀扶着自己回了城东找了那个名声最好的吴大夫疗伤。因为害怕自己的伤势惹来家里人的担忧,便不敢回家,也没敢叫那刘姓刀客往自己家中报信。最后实在是因为到了除夕夜,没有办法,独眼龙这才谢过吴大夫往自己家中赶去。
可回到家之后却发现自己家中空无一人,门窗上结着厚厚的蛛丝网,桌椅上也落下了厚厚的一层灰,想必是许久未曾有人清理!
独眼龙慌了,在自己家中左右乱撞,却从未看见有一个活人!
他原本还以为是家里双亲临时有事搬迁去了他地,就连忙在房间里边找是不是留下了什么书信。找了大致有半个时辰的时间,未曾找到任何的留言,却在房间里边发现了半截碧绿的镯子。
这只镯子原本是独眼龙的娘亲最为心爱之物!
想必就在自己离去的这一年内自己的双亲遭受了他人的毒手罢,却根本就查不到半点的消息!
独眼龙只能深深怪罪自己,若是当年自己不曾邀请几个好友一同出去游历哪儿能发生这样的事儿?自己的那几个好友也不会惨遭“强盗匪类”的毒手!
至此之后独眼龙日渐酗酒,身形虽然不曾消瘦,却因为醺酒过度,面容日渐黑黄,碎胡渣也从来未曾清理,咋一看根本就看不出这个人才只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倒像是一个吃尽了苦头的大汉!
可独眼龙吃得苦头还不够多么?这便是最大的苦头。
从小白龙转变为独眼龙需要多久的时间?是两个月。
可对于独眼龙自己来说,其实就只是一瞬间!
踉踉跄跄撞到了一个人,独眼龙恼火得喝了一句,“你他娘的干什么吃得?敢拦本大爷的道?”
对面那人不曾着恼,“怎么,又一人吃醉酒了?我早就告诉过你下次吃酒叫我一起,你总是不听。”
独眼龙睁开朦胧醉眼,看到眼前人的模样之后呵呵笑了笑,“是你啊,刘兄。”
刘姓刀客无奈地将就要摔倒的独眼龙扛在了自己的肩头,“下次吃酒叫我一起呗,免得你吃醉了酒无法无天,什么时候不小心惹恼了大人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独眼龙喃喃道:“死?老子怕死么?”接着就是听不清楚的胡叨叨的醉话,可刘姓刀客听清了一句,“死了才好。”
刘姓刀客面色复杂,“那事儿其实不怪你的。”
“不怪我怪谁!”独眼龙猛地挣脱了刘姓刀客的臂弯,“滚!老子不用你管!”
刘姓刀客张张嘴,望着独眼龙步履蹒跚的背影,却未曾说话,就只是叹了一口气。
一路上惹来了不少的痛骂,独眼龙一脚踹开了自家院门,望着空落落的院子,冷清,凄清,忽而他就压抑不住哭声!
他晓得,春风其实已经到了洛阳,却从来没有吹到他家的院子里边来。
昏沉的天色不透一丝光,什么时候来光?
就在独眼龙低低抽涕之时,在院子里边忽而就冲起了一道光柱,自地下而生,往九天而去!
远处传来了一声压抑的啸声。
声音很小。
像是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