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青山做了他自己、或者说对他而言最为折中的事儿。
就如同那天他在琼湖书院与成如是交谈的那样,他不希望方红鱼到最后会厌恶于他,因此就在他的豪儒气魄还未大成的时候他丢掉了自己的性命为方红鱼的婚事送了一场大喜。
他只能这样做,他只恨为什么自己就晚生了这么些年。在方家受苦受难的时候他没有办法,也不会昧着方红鱼与自己的良心去做那等将家族丢开的私奔之事。就只能看着方红鱼硬生生地被压垮了脊梁,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方姑娘最后一身喜袍上了别人的八抬大轿。
又正如那日陈文豪在成安元宵晚与江漓漓和素素两人说的那番话一样,世上很少有两全其美之事,那些双宿双飞的美好结局向来就只发生在说书人的口里与写书人的笔下。
于是这晚魏青山将自己的浑身意气逼尽,透支,尽其所能为方红鱼拓开一条道路,烂漫如二月飞雪。
从此世间少了一个豪儒,从此世间多了一个痴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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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此消息犹如二月的春风一般在隋朝大地之上铺卷开来。
每日都呆在琼湖书院为莘莘学子从业解惑的邓夫子长长叹了一口气,他说:“我只以为青山他会做什么,却没想到他竟然会做的这么不留余地。我早该想到的,我早该想到的。”
成如是问道:“他是你的学生?”
“是的。”邓夫子回道:“他是我最为看好的一个学生,他本应该坐在庙堂之上侃谈天下大势,如今却毁在了这情字之上。是我将他教得太好了。”
成如是又道:“可他做了对他而言最大的壮举,你应当为他自豪才是。”
“我是该为他自豪,可我又觉得十分愧疚,又觉得这个世上本不该是如此。不比其他,读书人读书向来就不是为了自己,可为什么最为无私的读书人竟然要处在如此的地步?给读书人一些希望不好么?”
成如是道:“我与他见过,他说他最想要的就是能让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可他自己却败在了此地。”
“他或许没有败!”沉寂良久之后的邓夫子忽而道:“只希望这个世间能因此得到一些警醒,那他便赢了。”
“可世人能得到警醒么?”
“那就要看这个世上的人能不能设身处地地去思考,而不是当成是茶余饭后的谈资。”邓夫子看向成如是,“你就是世人,你怎么看呢?”
“我怎么看?”成如是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是觉得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确是挺好的。”
“就没有其他?”
“其他?我哪里有时间去想那些事儿?我现在就只是希望纪姑娘能多同我说一些话就好了。”
邓夫子叹了一口气,“看来他还是输了。世上有太多的礼教与各种外事约束着每一个人,他做得已经是很好了。”
成如是思忖了很久,忽而道:“我其实就只是想知道那方红鱼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邓夫子笑了,似乎是想起了以前教学的时光,“是一个很好的小姑娘。”
“有多好?好到一个人愿意为她去死?”
邓夫子道:“那么你认为纪文君那个小姑娘好不好呢?”
“当然好啦!”
“你看吧,这就是方红鱼在青山他心里的位置。”
成如是沉积无言。
那日成如是与魏青山在琼湖书院里边谈了很久,最后成如是冲着魏青山笑道:“你看吧,咱俩还真是很有缘分的,我叫成如是。”
“是有缘,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有缘么?
邓夫子又叹了一口气,“你看吧,那人还是没有说错,世间不苦,苦就苦了读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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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漓漓在一间破客栈吃饭的时候听见了这个消息,冷笑一声,“你觉得这人傻不傻?”
在江漓漓离了那南阳王府之后,就再没有任何心思呆在王府里边的陈文豪与王善两人便相继跟着江漓漓走了。
这会儿听到这声问话王善回道:“我觉得是挺傻的。”
陈文豪怔怔无言。
江漓漓转过头看着陈文豪,“你怎么想?”
陈文豪苦笑道:“我也不晓得该怎么想,说不上傻也说不上佩服。”
忽而陈文豪又问道:“公子你见过那人么?”
江漓漓点点头,“是见过。”
“那人生得一副什么模样?”
“如你所见,蠢到头破血流。”
陈文豪笑了一声,“世人有世人的处事道理,对他而言也是如此。他做了他自己想做的事儿,无论外人如何评判也终归是耳旁之风罢了。”
江漓漓冷笑道:“可一件事儿既然做了出来又传了出去的话不就是叫外人评判的么?可莫说那种有本事你去做的话,那种话蠢得很!”
陈文豪点点头,“是有道理,可对他而言,早就已经是无所谓了罢!”
“是无所谓,这不人都已经死了,还有神秘所谓?”
低下头吃了一口饭之后江漓漓忽而看着陈文豪笑道:“你们都是书生,该不会你也会做出这种蠢事来?”
陈文豪苦笑道:“我比不过他。”
“比不过是什么意思?”
陈文豪没有回答。
其实意思很明显,魏青山至少是两情相眷,可他无非就是单相思罢了。
明白过来的江漓漓讥笑了一声,“其实也差不太多,他那喜欢的人也不是嫁给了别人么?至少你这儿还没有多少动静,只怕以后也是有机会的,说不得那穆春雨会对你刮目相看。”
陈文豪笑了笑,没再说话。
他不免在心里问自己,真的值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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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飞鸽从远处飞来,落在了裴长风的指尖。
怀里的白猫作势就要一把将那只白鸽扑在自己的爪子底下,十分费力地将自己的白猫哄好,裴长风取下了绑在飞鸽腿上的一只小竹筒,从竹筒里边取出一张纸条读完之后,裴长风面色复杂。
他冲着身边的一个老仆人道:“魏青山那人我是认识的,颇为熟悉。方红鱼这人我也晓得,当初只以为她心比天高,后来才晓得她是被人逼迫至此,还是我想错了。”
“魏青山这个书生其实蛮好的,当初我就晓得他喜欢方红鱼,却没想到他竟然能为她做到如此田地,倒也是我小看了他。”
旁面那个老仆人问道:“那么公子心里如此想?”
裴长风笑了笑,又略微惊奇地问这老仆人,“我都没说是什么事儿,你就已经晓得了?看来你的消息还比我要灵通许多?”
老仆人道:“平沙距离驿城不远,如今这事儿早就已经传开了,酒家茶肆处处都在谈论此事,更不用说家家户户的姑娘们全都为此事心碎,恨不得自己能成为那个方红鱼才好。若是公子离开这红楼往外面走上一遭的话也早就知晓了。”
裴长风哈哈笑,“看来还是我鄙陋了!”手轻轻在白猫背上抚摸着,裴长风又道:“我怎么想?我也没
怎么想。那魏青山说到底又不是我的朋友,就只是一个熟人罢了。或许心里会略微唏嘘两句,可也没那么多好说的。若是说实话的话,我还得感谢他,也为我省了一番功夫。”
就在谈论的这时候,有人从外边走了进来,“公子,有人求见?”
“谁?”
“未说姓名,看装束只晓得是一个书生。”
裴长风哈了一声,“难道这世间的书生全都被我遇见了?怎么又来了一个书生?叫他进来!”
进来的是一个略微显老态的男子,其实也就是二十七八岁的年纪,举止极为严整,就显得这人迂腐得很。
裴长风向来就不喜欢迂腐的人,如今看这书生的做派就微微皱起了眉头,表示不喜,“你叫什么名字?找我来做什么?”
那书生没回答,开门见山地回道:“我能帮你。”
“帮我?”裴长风一挑眉,低头逗弄着趴在腿上的白猫,“帮我什么?怎么帮我?我不觉得我有什么需要你帮忙的。”
“公子是不是要对平沙下手?”
裴长风瞳孔微缩,脸上却波澜不惊,“你从何处听来的这等荒谬之事?我想想看,你是不是连我是谁都不晓得?”
“西楚幼子,裴羽?”
裴长风眯上了眼睛,微微正色,“可就算是不晓得你从何处打听来这等小道消息我便要相信你?我说过,我如今不需要谁来帮我,难道我在清倌床上翻云覆雨的时候还需要你来指导不成?”
这迂腐的书生未曾因为裴长风这番话而感到恼火,又道:“西楚如今的境地人人皆知,若是想撑起这摇摇欲坠的西楚,身为裴家唯一一个四肢健全、年轻气盛的裴公子你自然是需要狠厉的手段来为自己正名,让旁人晓得你西楚并不好招惹。于是你便需要找一个地方下手,思来想去,最好的地方就是平沙!”
裴长风眉头紧皱,“接着说,你能为我做什么?”
那书生抱了抱拳,“既然公子要做这等事,总会惹来某些人的弹劾,而我,能为公子将这些风言风语扼杀于摇篮之中!更能为公子出谋划策,如何行军深入,如何作战杀人,如何迅速夺权,我都能为公子做得面面俱到!”
裴长风低头思忖良久,抬头问道:“你晓得我要做什么事儿?”
那书生只是笑,未曾作答。
裴长风冷笑一声,“你要晓得,如今我大可命人杀了你,看你这副模样不像是修出气魄的豪儒,你可曾有还手之力?”
“在下确实手无缚鸡之力,但我相信公子不会杀我!”
“为什么?”
“因为公子确实需要我!”
裴长风哈哈大笑,满是讥讽,“我需要你?这些风言风语能耐我何?我既然敢做,就不怕旁人的诋毁!事实出来之后,自然天下人都要对我刮目相看!更不用说如今东风已来,大势已定,我只需命人一阵冲杀便可,需要如何行军?如何杀人?如何夺权?我需要你?”
书生回道:“能少走一些弯路自然是好事,更不用说夜长梦多,若是耽误了时机,是成是败都不好说。尽人事听天命,能将人事做到最好,自然天命就更加稳定,不另生旁枝!”
裴长风一挑眉,“说的轻巧,我怎么晓得你有这副本事?”还未等书生说话,裴长风就不耐烦地摆摆手,“成了成了,说了这么久,我还不晓得你叫什么名字,说来听听?”
那书生微微一笑,抱拳躬身道:“在下江州魏敬亭!”
裴长风猛一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