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了这样的事儿之后众人就没再多有继续赏花灯的心思,可是素素却有些念念不舍,凑到江漓漓身边低声说道:“江狗,咱们还没放河灯呢!”
江漓漓低头瞧了瞧素素抱在手里的那两只河灯,确实是有些好看。
“去不去?去不去?”素素在江漓漓耳边低声呢喃。
“去呗,怕啥!”江漓漓撇撇嘴,满不在乎。
素素欣喜地一声尖叫,拉着江漓漓的手就要往河边跑。
苏双有些担忧,“还是先回王府吧,毕竟。。。”
宋大宝与燕子与苏双一样的想法,觉得先回去同大人商量一下才好。李子未多做评判。
宋骁却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怕什么?就只要他们再敢来,我就敢要他们的性命!”素素
众人仍然是犹豫,宋骁又劝道:“放心,这种事儿虽然不是头一回,可终归这里是成安,魑魅魍魉也不敢多放肆。”
苏双又道:“可大哥身上的伤势。。。”
“没事啦!”素素一挥手,“江狗以前在洛阳的时候受过的伤可比现在要重多了,如今不也是一副生龙活虎的模样!放心,死不了!”
江漓漓嘴角抽了抽。
宋骁倒是听到了其中的关键,凑过来问道:“江狗?你不是叫江漓漓么?这是你的外号?还是本名?”
江漓漓脸色漆黑,冷哼了一声,“叫你多管?”
宋骁哈哈大笑,“江狗,江狗!还真是一个好名字!”
江漓漓舔了舔嘴唇,“你再多喊一声试试看?”
宋骁皱眉,望着江漓漓的脸色不像是说笑之后沉默了半晌,最后咧开嘴打了一个哈哈,“你这人可真是小气得很,名字都不让旁人叫。也罢,看在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势的份上我就不喊了,若是寻常时候你敢这么对我说话我一定要叫你好看。”
便往湟水河边走去。
方才的事儿未曾在街道上引起波澜,想必那几具尸体也早就已经被清理干净,就连半点血迹也没剩下。
成安依旧繁华。
而这时候的湟水河边灯火通明,河面上的波光美如画,顺着湟水河波动而上下起伏的河灯犹如一艘艘载满希望的小船,它终究会随着水势驶入运河,又顺着运河驶入回龙江。
等到这个河灯终于在某处偏僻的角落里靠岸停下,又被某一个心思烂漫的少男少女拾起之后,望见上面的愿望,犹如看见自己。
素素在河边的小摊上买了纸笔,兴致勃勃地跑到了江漓漓的面前,“诺,写你的愿望。”
“无聊。”江漓漓哼了一声,撇过了脸。
“怎么能说是无聊呢?”素素蹙眉劝道:“这都是传统的习俗,说是如果你将愿望写在上边的话就一定能够实现!”
”真的?“
“肯定是真的啦!“素素笑道:”我还能骗你不成?“
江漓漓有些意动,正准备伸手接过纸笔的时候忽而不晓得想起了什么又马上收回了手,“无聊,要写你自己写,我才不会写这种东西!“
“难道你没有愿望?”素素问道。
“没!”江漓漓回答得很干脆,可真是因为太过干脆就让人感觉没那么干脆。
素素苦着眉头想了想,忽而咯咯笑, “哈哈,江狗,你该不会是不会写字才不写的吧!”
江漓漓火了,“放屁!老子不会写字?这种无聊的事儿也就只是你这种无聊的小丫头片子才会做,你叫老子俯下身子去做这等毫无意义的事儿岂不是有损我的颜面?”
这会儿旁道一个书生相貌的青年男人笑道:“其实写不写字无所谓的,就只要心诚便可。”这书生琢磨了两句词之后又道:“也不能说这种事儿是毫无意义的,这就像是给自己寄托了一份希望,而这份希望就如同污浊之中的光亮,有就好,十分好。”
听到这话儿素素望着手上的纸笔喃喃道:“既然这样的话那我还买什么纸笔?费钱!”
若是往常时候听到素素说”费钱“这两个字儿之后江漓漓肯定要大肆嘲讽,可这会儿他的心思全然不在这儿。他皱着眉头盯着这年轻书生,”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书生愣了愣,“是么?我怎么没觉得?”
江漓漓一向对自己冥冥之中的感觉十分相信,就如同那次在平沙少保庙之中偶遇一个算命道人他就深信自己何时在何地见过这个算命人,而那算命人,也正是成如是。
”是真在哪里见过。“
“是么?”素素有些愣,“我怎么没觉着眼熟?”末了素素又拉着江漓漓的手道:“算了算了,你管有没有见过呢,咱们快去放河灯!”
江漓漓不为所动,依旧直愣愣地盯着这书生,倒是将这书生盯得有些浑身不自在。
突然江漓漓一拍大腿,“我记得在哪里见过你了,在扬州与苏州两地之间的一个客栈里边,你是与一个商队一起的,为首的是一个富家小姐是不是?”
说到这里这书生倒是想起来了,仔仔细细地盯着江漓漓与素素的脸看了半晌,最后笑道:“你们就是那老先生身边的两个孩子?都长这么大了。也怪
我眼拙,一时之间竟然都没认出来。”
这书生正是陈文豪。
也不怪江漓漓对陈文豪的印象深刻,那日离了那一伙商队之后张九龄便分析了几人的心思,而这陈文豪是张九龄看得最为透彻的一个人。张九龄对他的评价江漓漓记得尤为清楚,深情者,苦命人。
素素依旧迷糊,“是么?我怎么还是不记得?”
江漓漓笑道:“你记得什么?你成天吃了睡,睡了吃,你能记得?”
素素顿时脸就红了,心想这还有外人在呢!你这样说我的话那我成什么了?便连忙反驳道:“放屁哩!我哪里成天睡了吃吃了睡?我时常还会抽出一些时间练练书法,读读古诗,弹弹琴,跳跳舞。。。”
越说素素的脸就越红。
江漓漓也懒得拆穿,转头问陈文豪,“如今你怎么来了成安?”
陈文豪思虑了良久,也没反问”为何你们也来了成安?“这样的话,耿直回道:”读书人,读的无非就是大义与前程,鄙人脑瓜子愚钝,读不出什么大义,因此。。。“
“来成安博取功名?想求个一官半职?家身富贵?”江漓漓说得尤为直白。
陈文豪苦笑了一声,“这样说也未尝不可。”
江漓漓想了想,忽而抬头问道:“莫许是那小姐看不上你,因此你才来这成安想做出一副功名给她看?”
“公子为何如此说?”
江漓漓嗤笑道:“这样的事儿还不多么?富家小姐穷书生,富贵之家看不上穷苦书生,因此穷苦书生博取功名想叫那富贵之家刮目相看。”末了江漓漓又嗤笑道:“只不过你还要惨一些,那些说书人嘴里的故事全都是穷苦书生与富家小姐坠入爱河,而小姐的父母做那等棒打鸳鸯之事,才叫书生发愤图强,一飞冲天。你就不同,那富贵小姐压根就没能喜欢上你。”
陈文豪脸色愈加苦涩,躬了躬身,“敢问公子这话儿是从哪里听来?还是说那时候鄙人的心思已是如此明显,连你们都能看得出来?”
江漓漓摆摆手,“我倒是没有那种本事,你收敛得也极为隐蔽。”
“那是?”
江漓漓笑了一声,没回话。
陈文豪叹了一口气,“如今再问这种话儿确实也没太多的必要。”
说罢陈文豪行礼之后就要离开,江漓漓忽而问道:“你为何来了成安?“
”人家不是说了么?为了功名!“素素懵懂。
陈文豪笑了笑,倒是不觉得有多难以启齿,“如姑娘所说,确实是为了功名。而前因后果。。。。“
说道这里陈文豪突然寻了一个石凳子坐了下来,他所穿的衣物相较旁人而言略微单薄,却未因为石凳子上的凉意而失态,道只:“读书人读书,所求为何?为求功名利禄,为求治理天下,为求修身养性,为求灵窍通明。而我读书,就是为了能叫自己灵窍通明。书中有颜如玉,书中有黄金屋,我不求颜如玉也不求黄金屋,就只是为了自己能够晓得一些道理。“
“可越读就越将自己埋了进去?”江漓漓问道。
“没错,越读书我就越发现自己其实鄙陋不堪,腹内全无半点学识。于是我便更想读书,不做诗也不写字,就只想做一个纯纯粹粹的文人罢了。“
“可惜?”
陈文豪叹了一口气,”是可惜,可惜遇见了穆姑娘。那日我在苏州沧浪亭,开了一个文人诗会,那时候穆姑娘是座上宾,而我是人群之中一个不起眼的小文人。就是那日,书上原本对我来说应当是凤肝龙胆的道理似乎没了多少的趣味,脑海之中时常浮现出一个人的笑脸,那便是穆姑娘。“
素素被吸引住了,连忙问:“然后呢?然后呢?”
江漓漓不耐烦地瞥了素素一眼,”然后?然后穆姑娘不喜欢他!“
素素愣了,忽而一拳头砸在江漓漓的背上,“你说这种扫兴的话儿做什么?”
伸手制止了素素发脾气,陈文豪笑道:“再多的陈词滥调也根本就掩饰不了最原本的事实,公子说得没错,穆姑娘确实不喜欢我。”
素素撅着嘴叹了一口气,有些失望。
“不是所有的愿望都能实现,也不是所有的愿望一直都是你梦中的场面。对谁来说这个世上总会有很多的遗憾,那些书·说书人嘴里的天作之美、得偿所愿的故事往往都存于说书人的嘴里。为何说书人只说这些美好的故事呢?因为人们喜欢听这样的故事。为何喜欢?因为他们往往都接受不了自己没有得偿所愿的事儿。而这些事儿不是靠你努力就能改变的,有些事你可以努力,有些事还未开始就已经是注定的结局。就设身处地地放在我身上而言,你喜欢她,她不喜欢你,道理其实很简单。“
江漓漓饶有兴趣,”确实很简单,可你接受了么?“
陈文豪苦笑着摇摇头,“道理很简单,事实也很明了,接受却很难。否则我也不会来到成安。”
“那么你是在改变还是在接受?”
根本就没有因为陈文豪的一番劝慰而心情愉快,又听着两人打着马虎眼则更加难受,素素偏着头恼火地问道:‘然后呢?“
看了素素一眼,陈文豪接着先前的话儿继续说道:”然后,后来的事儿其实没多少好讲的,我想秉承文人的风骨,高清亮节,不蔓不枝,却终于败在了穆姑娘的笑脸之上,便来了成安。那日,也就是去年春天,我强打起心中的胆气与她表明了自己的心意,她说她一辈子都不会喜欢一个只会死读书的书呆子,她说读书人若是不读出生前富贵,读不出身后名声的话,那便就活该只是一个书呆子。“
没有半点自嘲的意味,陈文豪又道:“而我原本就想做那样一个书呆子。”
素素咬牙切齿,“这事儿怎么能这么发展呢?不该啊!我看一个读书人就蛮好的,那穆姑娘怎么就这么、这么、这么、。。”
“不怪她。”陈文豪笑道。
江漓漓沉默良久,“既然这样的话,你在你的夙愿与穆姑娘之间你选择了后者。”
“没错。”陈文豪回道。
素素仍旧是一脸的不痛快,看着陈文豪脸上的笑容之后连忙安慰道:“放心,我相信只要你能在成安闯出一番名声的话那穆姑娘最后肯定还是会选择你的!”
“借你吉言。”
“可是。。“江漓漓忽而笑了笑,“没事了。”
陈文豪愣了愣,道:“公子有什么话不必介意,如实说便可。”
于是江漓漓脸上的笑容就愈加明显,甚至带了一丝嘲笑的意味,“去年春天你与穆姑娘表白之后便来了成安,到如今将近有大半年的时间了吧!为何独自一人、衣裳简朴地来到了这湟水河边?我看若是等到你衣锦还乡之时,那穆姑娘的儿子都能叫你叔了吧!”
陈文豪失落地叹了一口气,“在下不仅仅是想要去做那样一个书呆子,实则确实也是一个书呆子,根本就学不会那些圆滑的为人处世之道,甚至还有些鄙夷。因此来了成安已经有了大半年的时间,在下却毫无进展。最原先托同窗谋得了一份为官府撰写文案的工作,却因为自己如实撰写被痛批,一气之下辞去了那份官职。随后又求了无数人寻了一个管账的差事,又是因为自己看不惯上头人公饱私囊,胡乱改账的做派辞去了职位。此后又拜在了一处笑官府之中做师爷,正如诸君所想,又不耻那官老爷的做派与那官老爷对骂一通之后被扫地出门。到如今已然是一副落魄模样,就只能在街边为旁人抄写诗文换的一些铜钱果腹。“
“可总不能全都是那些公私不分的小人吧,为何不再去寻差事呢?说不定就能遇到一位清风老爷?”
又苦笑一声,陈文豪道:“实不相瞒,如今在下的名声已然在整个成安官府之中臭如狗屎了,因为我与那官老爷一通痛骂之后,那官老爷怀恨在心,将我列为了不可入职的哪一类。想必那官老爷也是有些势力,所有的衙门官府就只要听闻了我的名字必定要将我扫地出门,就连做一个扫地的仆役也全无希望。“
素素撑着脑袋,同样叹了一口气,又咬牙切齿地骂道:“这世上的官宦怎么都是这副模样?!”
江漓漓呵呵一声笑,又道:“可就算是你在成安混得风生水起之后又能如何呢?赶在那穆姑娘出嫁之前锦衣还乡就真能得偿所愿?”
陈文豪愣神,目无表情地摇摇头,“我不晓得。”
“喂!江狗!你总是说这些扫兴的话儿做什么?”素素一脸恼火地冲着江漓漓大声喊道。
“不是说总得接受一些无法改变的遗憾么?”江漓漓回道:“你就看不出来我是在开导他?”
素素凶巴巴,"你这哪里是开导他,你这是在往他的伤口之上撒盐!不!你这分明就是在取笑他!拿他寻乐子!你这人怎么这样?”
懒得再理会素素,江漓漓撇过头冲着陈文豪笑道:“既然你不晓得,那么你想不想晓得?”
陈文豪又愣了,“公子你这话是何意?”
“为我做一个谋士,我保管你锦衣还乡!”
看着陈文豪一脸疑惑的表情,江漓漓鼻子哼上了天,“我是南阳王府的殿下,大殿下!”
陈文豪并无喜色,就只是苦笑一声站起身,冲着江漓漓躬身行礼,“那就多谢公子了。”
倒是盼来了一个有些喜欢的转折,略带喜色地埋怨了一句“可把你能的”之后素素举起了河灯,“呀呼,放河灯了!”
“放河灯是好的,”陈文豪道:“人们往往将自己的遗憾用另一种美好的事物来寄托,就如同求神拜佛一样。”
听到了这句话之后素素脸色就苦了,若有所思地道:”我总算是晓得为何你总是被辞退了。“
陈文豪笑道:“还未说完呢。我方才说放河灯是好的,就如同求神拜佛一样。人们往往不是真的需要神与佛,就只是为了自己能在污浊之中保留一份希望,能靠这份希望奋勇向前。希望是好的。“
“成了成了,少说这些大道理了!”江漓漓不耐烦地摆摆手,“现在先为我做第一件事儿。”
“敢问何事?”陈文豪躬身请道。
江漓漓一把从素素手中夺过纸笔,“来,先为我写几个字儿!”
素素咯咯笑,“我就晓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原来说到底还是你不识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