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名叫安德烈的男学生合起自己的书本,用力摆摆手道,“你们谁爱听她说,就听她说,我反正我不听。课上都教啦,她是封建贵族的后代,我才不要和她混一起呢。自然之神都说,虎豹的儿子必然凶恶,山羊的儿子必然安静。她是一个奴什么来着,对,奴役我们的贵族的女儿,怎么可能是好东西?要是在以前她会看我们一眼?如果我们敢和她坐一个桌子,我们一定会被吊死的。”
“可是,她现在不是贵族了啊。不是克里特老师说,不能看不起她吗?”另一个叫玛拉的女生小声说。
“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前一天她还住在那个床比我家屋子还大的房间里,后一天她就不是了?”边上一个叫罗莎的女生不满道,“我爸爸前年就死了,被男爵拉去做差役的时候,活活累死的,老师们说得对,这是他们贵族家族的罪恶。要我就原谅这样一个贵族的后代,没门!”
詹妮毕竟是有十三岁,放在地球也就是一个初中生,之前相对优渥的生活让她有些天真。她以前可从没想过有人会对自己这样说话,这两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少女这么说话,把她说楞了,她嚅嗫道:“可是,我只是想帮你们复习……”
“好稀罕吗?”罗莎依旧不依不饶,“我宁可一个字不识,也不要你的帮助!你们这些人表面上各个装得好心肠的模样,但是心比谁都坏!”
这些人怎么能这样?
詹妮呆呆地坐在课堂里,泪水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她死死抿住嘴唇,但不知为什么却不愿让泪水落下来,“我……”
她说了一个字,却因为哽咽没能说出后面的话。
她回头瞅了一眼门口,就这样逃跑的念头,反复在她脑袋中盘旋着。
安德烈别过头道:“哭有什么用?你以为装成眼泪汪汪的样子,别人就能放过你了?”
“就是,装可怜给谁看!”罗莎嫌弃道。
多丽丝对詹妮同样没有任何好感,不光是因为詹妮的哥哥侮辱和杀死了她的姐姐,而且她对詹妮天天跟在克里特身后有一种发自内心的讨厌。
然而此时此刻,她看见安德烈和罗莎不停嘲讽和打击这个娇小的少女时,突然有一种感同身受的体会。就在不久前,她的姐姐凄惨死去,父亲和哥哥被打成重伤,她自己在整个镇子里无人可以依靠,连亲戚家都不敢长躲,就怕有人把她告发到男爵府。这种恶梦一样的日子,和眼前少女现在的处境是多么相似啊?
那是一种在黑夜里被困于森林的感觉,那时候的她渴望有人能够来牵住她的手,让她走出那片黑暗。
多丽丝坚信自己没有做错任何事。
但是如果自己没有错,那詹妮又有什么错呢?
少女眼角滚动的泪珠,将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触动了。
就在詹妮要止不住眼泪,想要夺门而逃的时候。有一双手揽住了她的肩。那是多丽丝,她开口问道:“你们有没有羡慕过他们。罗莎,玛拉你有没有羡慕过男爵家的两位小姐?有没有想过假如我生在男爵家会怎么样?有没有想过,假如她们那些美丽的衣裳穿在我身上会有多么好看?”
罗莎和玛拉很惊讶多丽丝的表现,她们都觉得多丽丝一直是最憎恨男爵家的一个人。她所有的兄弟姐妹都因为男爵家而死。罗莎不解道:“多丽丝,你,你在说什么啊?”
“我是这样想过的。我很希望自己成为她们那样的大小姐。我想我自己如果生在男爵家,会变成什么样的人呢?最好也不过就是和詹妮一样吧?没有祸害大家已经是很好了。
你呢,安德烈,你在镇子里本来就喜欢招惹姑娘,如果你是男爵的儿子,你能忍住不用手中的权力吗?
你呢?罗莎,你会变成什么样?会来帮助镇子里的人吗?你会这样愿意帮助村民认字吗?”
安德烈吞吞吐吐地说的道:“多丽丝,你想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我想说,我们和詹妮其实是一样的,如果交换位置,不见得会比她做得好。我们有啥可得意的呢?凭啥可以这么说她呢?”
“我觉得多丽丝说得对。她的话很实在。”玛拉同意道。
“可是。”安德烈还想说什么。
“哪来那么多可是!”多丽丝在妇女会做了那么多天事,比原来可有气势多了,“该说的我都说了,今天,愿意听詹妮讲课的留下,不愿意听课的出去,谁都别在这里继续叽叽歪歪。反正我会留下的。玛拉你说呢?”
“啊,我愿意,我本来就愿意啊。”
“安德烈,你呢?”
安德烈前面只是被留下来,心中不爽,想要靠欺负人发泄一通,那些生搬硬套的话,他自己都不懂多少,但多丽丝他是不想得罪的,于是挠着头道:“我……我,好吧。”
“留下就要道歉!”多丽丝再次逼进一步。
安德烈倒也光棍,这些天互助小组里自我批评的程序练多了,他不怎么犹豫就说道:“詹妮,我道歉。”
他看着多丽丝逼视的眼神,又道:“我们不该把你和你父亲混在一起。你是你自己。你是好心帮我们学习,我那样说你……太不应该了。”
多丽丝又看向罗莎:“你怎么说?”
罗莎看看周围几个,刚刚她把话说得很绝,很有些下不来台,她站起身来说,“我才不要她来教!”然后急匆匆地就离开了教室。
多丽丝转过头,双手握着詹妮的肩膀,“詹妮,罗莎和安德烈不一样,安德烈只是跟着人乱说,但是罗莎心里真的有仇恨,你愿意原谅他们两个吗?”
“嗯。我明白,我后来终于有机会知道了我家族做的那些事情。我从不知道他们对我是这样,对你们,竟然会是那样。我,我没有理由不原谅安德烈他们。我愿意。”詹妮一次次点着头,大颗的泪珠从她眼眶里滑落了下来,一颗接着一颗流过脸颊,一发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