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酷王的大王子库卡索大概是最像草原人的人了,剽悍的身形,满脸的络腮胡子,无一不说明着他的壮实。但见他此时面色红满,气息如牛,显然比冷风扬要身强力壮得多。
冷风扬恭恭敬敬地请兄长上座,我才明白这是要我为这位大王子库卡索跳舞的。此刻我被一个士兵带到了后厢换装。只是这北朔军营里素来无女子,在这小镇之上一时也难以找到什么漂亮的衣服,能给我穿的也不过是勉强算得上好看的绸裙。
见守在外面的士兵不敢进来见我换衣,我便趁机翻窗偷偷跑进客厅外的走廊里窥视里面的情景。从窗缝里看不清冷风扬的脸,却见那库卡索神情傲慢,显然是比冷风扬更得势的一个人。这时候,却有一只手突然放在了我的肩头。我惊骇地转过头,桦非正面无表情地站在我身后,并在一瞬间,用他的手捂住了我的嘴巴,将我拖进旁边一间无人的房间。
待我站定,桦非突然拜倒在地上,眼中顷刻间噙满了泪水。“公主殿下,别来无恙!”
我心中疑惑不定,仔细观察了一番四周,见没有异样,才将目光又回到桦非身上,“你怎么会在这里?桦非。”初见他是因为见他加入到北朔阵营,危害到我的计划,所以才会如之前的惊恐寒心。而他现在却又没有拆穿我的身份,他出现在这里的目的,就不得不让人思量了。
“臣有罪——有些事说来话长。”桦非被我扶起来后,再度一揖到地。他对我的尊敬倒是真的,看来不似作假。只是他这心中打着什么算盘,我现在却是不得不防。我本不是赵初的公主,于他虽有相处,但却也并不甚了解。
“既然你已是草原蛮子的大人,又何必向我称臣?今日又为何不把我供出去?”心下已然相信桦非是必有他因才在赵初国破之时跑到这北朔一方来,但我现在的身份好歹也是“赵初公主”,对他的出现定然也该有所“表现”才是。
“不,臣没有叛变,臣擅自混入敌营,是为了了却臣自己的家仇。”桦非露出一副将自己的委屈强压下去的表情来,倒是也让我动了几分恻隐之心。
“什么家仇?”说不好奇,那是骗人。像桦非这样一个看来忠君爱国的人,也会有“卧底”的行动,实在是容易调动他人的猎奇心理。而且这其中还牵扯到家仇,只怕是又有一个故事了。
桦非委屈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才似下定决心一般开口说道:“公主有所不知,臣的一家本是草原上的一族,我叔父得罪了阿酷王,便被他下令诛灭九族。臣因为略有武功而趁夜潜逃出来,隐姓埋名,流落到了赵初国。承蒙我王重用,这才得以生存。此次对抗阿酷王联盟,正是臣报家仇的机会,所以臣就……”
桦非话未说完,就间有一道黑影在烛火间一闪而过。意识到危机,我连后退两步,做好了是被桦非临时抓过来的伪装准备——而且,我确实是被桦非临时拉过来的。
“什么人!”而桦非却和我的举动完全相反。但见他一跃而起,刚调转身,一柄长剑便已压在了他的颈窝。来人剑势如虹,绝非易与之辈。
我定睛细看,那咫尺之间,竟是沧海槿那双愤怒的眼睛。奇怪,桦非“背叛”赵初,有关他何事,他竟然如此生气?
“四王殿下!”桦非亦是震惊地失声喊了出来。
沧海槿一声冷笑,“原来你是草原人——”沧海槿扯下头上的破布扔在地上,露出沾满稻草的长发,“我跟踪你很久了,没有想到你今日竟然将公主也劫持至此,你这个大逆不道的贼人!”
“不,四王殿下!”桦非深黑而大的眼中闪烁着冷凛的光,“我对赵初并无贰心,不然我早就将您所带的混入流丐中的人全部抓起来——”
“你——怎么会知道?”显然沧海槿对有人知晓了他的计划,亦是相当震惊加不安的。执行这个计划,我们自然也是考虑了很多事情在里面的,而毫无疑问的,潜伏在流丐中的士兵,都将自己的安危忘于身外。作为亦军主帅和这个计划的坚决执行者,他自然是要对士兵们的生命负责的。
“我掌管的人没有别的本事,搜集情报却是非常精准的。”
“你到底在这里做什么?”沧海槿问。毕竟对桦非映像不深,而且也不是同一国的人,沧海槿行事自然更加小心谨慎。对于本身就值得怀疑的人,他是定不会轻言相信的。
“我要亲手杀死阿酷王,替我的族人报仇!”桦非压低了声音,狠狠地说。他眼底那狠绝而又满是伤痛的目光,却也不是能够装出来的。
沧海槿的瞳孔渐渐缩小,“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如果此时选择了相信,那便是真的相信了。对于沧海槿识人的能力,我还是很赞赏的。
我虽是草原人,可我的族人已全部灭绝,我与阿酷王有深仇大恨,而陛下于我有再造之恩,你将我从流寇变成一个帝国的将领,我的心中已没有草原,只有赵初——”
“荒唐!”沧海槿怒喝,但逼在桦非颈窝的剑松动了一下,“在这赵初国破之时,你却转头他国,你罪当万死,你可知道?”作为沧海的王子,而且还是待罪之身的他,其实是万没有立场来斥责桦非的,只是却不知他今日是吃错了什么药。
“桦非心里清楚。待我报了族恨家仇,自当以死谢罪!”
听到桦非如此起誓,我用低沉却清晰的声音问:“报了仇,你还会回来吗?”
桦非骤然转身,沧海槿的剑在他脸和脖子上划下一道长长的伤痕,要不是刚才沧海槿的剑松动了一下,此刻桦非的颈动脉只怕已经被割破,命丧当场了。
我与沧海槿都大惊失色,我失声叫了一声:“桦非——”且不说桦非说的话是真是假,单是他如果现在死在这,我和沧海槿怕是都难以逃出去,同时还白搭了江子明一条性命,而我们暗中准备了两个月的计划,也算是完了。
桦非却毫不在乎,眼中闪着坚定如烈火一般的光芒,“公主,我虽不知您与那不知名的将军此次过来为何,但我一定会助您成事,破敌之后,我心已死,能不能回去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我眼中闪过一丝暗影,那是桦非那双深黑色的眼睛。我又何尝不知道,此刻深入虎穴,眼前的将领叛变也罢,忠诚也罢,都是一线之隔,而人为刀俎,己为鱼肉,不相信他还不是一句笑谈吗?此刻的我和沧海槿,还有什么资格不相信他?我不能说我有什么识人的能力,但是我愿意选择相信桦非。
“桦非,你一定要回去!”这一句话,我说的万分诚恳。
桦非眼中的光火又跳动了一下,沧海槿也认真地等着我的话。
“你毕竟曾经跟在我身边办过事,我不相信你,又要谁来相信你?你记住,是我派你秘密潜伏到敌营的,除了我和四王殿下,谁都不知道你是草原人后裔,所以,敌破之后,你一定要回来,我要给你记头功——”
我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赐予了这个异族将领信任,不论是反叛还是妄为,统统成了军功。我知道,我年轻而温暖的笑容定然在一瞬间就将原本决定万劫不复的心抓回了轨道。给了希望,就等于给予了一切。
桦非低下头,用袖子抹去泪水,“末将记住了!”
~~~~~~~~~~~~~~~~~~~~~~~~~~~~~~~~~~~~~~~~~~~~~~~~~~~~~~~~~~~~~~~~~~~~~~~~~~~~~~~~~~~~~~~~~~~~~
房间外的走廊上传来脚步声,桦非立刻警觉地说:“四王殿下,请您带公主先走,这里我来应付!”
“你如何应付?”沧海槿问。
“这你不用担心了,我是阿酷王身边炙手可热的人,丢失一个舞娘,他们不敢把我怎样。”桦非淡淡地笑,却是不说这事对他的危害。
不料我却说:“不,我要留下来。”我的计划还没有成功,自然是不可能走的。花费了那么多精力,我决不能前功尽弃。
沧海槿的神情立刻转为焦急与担心,“小蝶!”
我抬起手掌,算是对他的回答。却只是问桦非,“今晚的宴会是怎么回事?”
“大王子库卡索执掌着调兵大权,深得阿酷王信任,二王子冷风扬与阿烦王走得比较近,与阿酷王意见不甚统一,一直在明争暗斗。冷风扬和阿烦王诡计多端,一直要设计除掉库卡索这个绊脚石,获得军政大权以及汗位的继承权。”桦非冷笑了一声,继续道,“阿酷王联盟军中禁令女色,前些日子刚刚因为几个官员狎妓被斩了首,正巧公主来此,扮作舞娘,冷风扬便设计将您献给库卡索,给你们的酒杯中下春药,再引阿酷王来看,使库卡索失宠。”
沧海槿早已气得额上青筋暴起,我不由恶意地猜想他是因为有人比他更阴狠卑鄙而心有不甘,嫉妒过头了。当然,这也只是我的恶趣味而已。只见他狠狠地说:“这个冷风扬如此下流歹毒,小蝶,你还是和江子明想办法先一起回去吧,这里的事情有我来负责便好。”
“我是故意进来的,不能就这样出去。”我轻蔑地笑着说,“他们还不能把我怎么样——我该出去跳舞了,死妖男,外面一切辛苦你了,多保重!桦非,带路吧!”
桦非点点头,回头对沧海槿说:“有我在,请四王殿下放心,我自会保护好公主的!”见桦非话说到这份上,沧海槿也不好多说。毕竟现在我可是挂名的赵初的公主,知道我是假的的人,也就只有他而已。
我们渐渐走开,沧海槿却依然站在原地不愿走,可是桦非将门一开,迅速带我走了出去,房间内灯火就暗了,沧海槿重新跃上房檐,消失在深沉的黑夜中。
这里是原来的赵初国边陲小镇的政府所在地,修建陈设,极尽华美,雕梁画栋,曲径通幽,区区一个小镇尽显着中原的富庶与文明,却也同时显示出中原贵族官人的尽情享乐与生活腐朽。有这样腐败的管理阶层,怎能不国破?
我与桦非在这样的长廊朝向客厅的地方走去,心里一直想着的便是这讽刺的话题。
远方灯火辉煌,歌乐升平,我冷冷一笑,问道:“这位冷风扬对中原文化似乎很是喜欢呢!”
“冷风扬曾经在我国游学多年,算是个中原通。”桦非低声解释。
“原来如此——对了,桦非,你说你掌管着情报机构?”
“不全是情报机构,只是臣的人比较善于做这些事情罢了。”
“对于沧海那边的情况也会熟知吧?”
“比较熟知,如果不是故意放出来的假消息,我的人一般会探听准确。”桦非抬起眼睛,快速地扫了我一眼,“公主想问什么?”
我微微一蹙眉,“沧海枫派沧海槿出征之后的情况。”
“没有什么异常,明海王只是如同往常一般行政,并未见多大异常。但他却派遣了一个近臣作监军前往兆固而来,怕是不相信四王。”
我微微皱了皱眉,“难道他不相信楚垠?”让楚垠一个人作监军已是足够,而沧海枫现在又派一人前来,我唯一能想到的便是楚垠不知在什么地方引起了他的怀疑,已经不得信任了。
“在臣看来,他却是不相信四王。”(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