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森说：“你的话，像针一样扎在我的心上。”

赵玉珏说：“别太认真的，我是说着玩的。

周森说：“你知道吗，那台‘诺亚方舟’就要竣工了，用不了多久，我就会把它开到水里去。”

赵玉珏说：“那辆车离我很远，你却离我很近，不过我心领了，因为你像造车一样建设着我们的……关系。”

周森说：“你不是需要一间小屋吗？那辆车就是你的小屋啊。”

赵玉珏笑着点头，内心深处的火花似乎忽然被擦亮了，温存地向他靠了过去。

周森说：“肯定会有那么一天，我开着那辆崭新的‘诺亚方舟’，领着迎亲车队去接你。”

赵玉珏说：“你发誓，这台车做好以后，你就用这台车接我。”

周森说：“我发誓，我会让你看到那一天。”

赵玉珏忙捂住周森的嘴：“不要发誓，我不喜欢发誓。誓言这东西，是弱者对强者说的，如果弱者强大起来，誓言就成了天上的流云。”

“我们结婚吧！”周森说。

赵玉珏沉吟片刻，含笑低下了头。

几缕斜阳透过小窗，照在车库的墙上，赵玉珏坐进快要竣工的“诺亚方舟”里，看看这儿，摸摸那儿，一直不肯下来。周森坐在她的旁边，在她赞许的神情里，体会着一种安逸和满足。赵玉珏和周森下个星期天订婚，双方的父母见了面，他们的婚礼就为期不远，一种新的生活就要来临。

赵玉珏手握方向盘，神彩飞扬地说：“什么时候，你们男人也能让我们女人去接呢。”

周森模仿着她的腔调：“你们女人啊，就是没有知足的时候，什么时候，你们才能知足呢。”

赵玉珏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这台车有了通行证的时候。”

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满足感，在她的心中弥漫开来。前几天，她在街上看到了钟铭，他换了一台外国车，还冲她鸣了一下喇叭。他还给她打过一个电话，语气里流露着谦恭和客气，那种声音，似乎呼唤着她那已经沉睡的感觉，那是一种难以弥合的距离，也有一丝莫名其妙的牵挂。这些日子，钟铭在做什么？像正常人那样生活着？还是在纠缠别的女人？她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在定婚之前，能不能和他见上最后一面，那样就不会觉得遗憾了。

星期六的下午，离订婚只有半天的时间了，赵玉珏按照钟铭在电话里告诉她的地址，找到了一家新开张的汽车经销公司。钟铭是这个公司的经理，只有几个月的功夫，他就鸟枪换炮了。

钟铭见到赵玉珏，把她请进购车大厅，悄悄告诉两个手下人：“今天没事了，你们可以提前回家，我在这儿值班。”

“我正好路过这儿，就顺便进来看看。”赵玉珏望着钟铭，悄悄地问自己：你为什么到这里，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赵玉珏来的时候并没有想太多，走进这个汽车经销公司的大门时，她还有许多充足的理由。可是，她这时才知道，那些理由，在钟铭的面前是多么难以立足。

“我明天就要定婚了。”赵玉珏早已想好了第一句话，言外之意是，对于面前的这个人而言，过去的赵玉珏已经死了，她和钟铭之间将彻底划上一个句号。面对钟铭，她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两个曾经相伴的人，如果仍然没有分手，不是都在游戏人生，就是有一个人在做着奉献。

“难得你会记得我，有什么希望我做的吗？”钟铭脸上挤出一丝微笑，

“没有。只要你幸福，就是我最大的希望了。”赵玉珏说。

“我听说他在做一部车，那么说，车已经做完了？”钟铭说。

“噢，可是现在还上不了路。”赵玉珏说，“他做的那辆台，能在地上走，也能在水里跑，样子也满漂亮的，不知花费了他多少心血。我听说这种自己造的汽车，拿到通行证的希望很渺茫，就是一个临时的手续恐怕也很难。”

“据我所知，不仅是难，而且基本上是没有希望。”钟铭似乎怕扫了赵玉珏的兴，接着说，“其实也不能说没有希望，现在这社会多宽松啊，只要你敢想，只要你肯努力，没有人办不成的事。”

“我希望他能成功，其实他已经成功了。”赵玉珏像在为周森辩解，又像在为他祝愿。

“你真得祝福你们。”钟铭从来没有显示过样的高姿态。

“谢谢你，我得走了，我就是想来看看你。”赵玉珏如释重负地说，好像完成了一个艰巨的使命。

见有顾客进来，钟铭打着招呼，把来人请到对面的沙发上。那人掏出一颗烟，递给钟铭，见钟铭摆手，就独自点燃，深深吸了一口。

“你先坐，我有事要和你说。”钟铭对赵玉珏说。

“那台车，我们总经理真的看好了，你再多打一折，就四折吧，我们这就付款，怎么样，老弟。”来人一副友善的姿态。

“那台车我已经三点五折卖出去了，他比你们需要车，比你们需要钱。要是在一年前，我真会把车卖给你们，可现在不同了，我宁可交一个自己干事的朋友。”钟铭说。

“我还真没见过你这种生意人，看来，你就是人们说的那种儒商吧。”那人尴尬地开了一句玩笑，悻悻地走了。

钟铭转身对赵玉珏说：“他们把一台新车卖了，想买一台二手车，这么折腾，钱全进了个人的腰包。想买便宜车还不算，发票还要多填几万元，这是买车吗？这成心是想送我进去啊。”

“耽误你做生意了，我得走了。”赵玉珏挎起皮包。

“不能就这么走，我得为你庆祝庆祝。我请你吃饭，就算我为你道喜。”钟铭说。

赵玉珏停下脚步，在这样的时刻，钟铭说出了她最想听的话。她来到这里，也许正是期待这样的一个场面。

钟铭领她来到后院的车库，墙角放着两套长沙发、一张茶几，茶几上摊着几本汽车宣传册。赵玉珏看见院里停放着十多辆各种颜色的小轿车，虽然心里暗暗地吃惊，表情却很平静。

钟铭停在一台车前，敲了敲车窗，半真半假地说：“出去兜兜风？”

赵玉珏摇摇头，钟铭见了，突然发出一声怪笑。钟铭看了看一字排开的汽车，摊开双手，让她在旁边的长沙发上坐下来。

赵玉珏缓缓落坐，心里五味俱全。她曾经有一点喜欢他，但后来觉得他越来越陌生；她曾经有一点可怜她，可他越来越不值得可怜；她曾经从心里反感他，却没有能力摆脱他的纠缠；她曾经那么恐惧他，又从这种恐惧里感到了一种吸引。现在，他有点像一个正人君子了，至少她对眼前的钟铭并不反感。如果他真的变了，她应该为他庆幸。

赵玉珏安慰着自己，为什么要把人想得那么坏呢？他这些年也太不容易了。我是一个心地很善良的人，是一个充满爱心的人，我应该以一颗真诚的心，去爱身边的每一个人，那样才能收获幸福和快乐。

钟铭慢慢地靠了上来，轻轻地拥住了赵玉珏，她开始还用力地挣扎，渐渐地就停止了反抗，身体产生了一种本能的反应……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赵玉珏理了理散乱的头发，淡淡地说：“如果你当时不是那么残酷地对待我，也许我会爱上你的，可是你亵渎了我心中那份美好的感情。”

钟铭陷入一种麻木的状态，看不出是悲哀，还是愉悦，是在幸福里，还是在离愁中。

“后来，周森的出现，使我们的关系变得不可捉摸，使我对你的一份反常的感情渐渐消失。”赵玉珏说，“不管怎么说，这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我们各自都会开始新的生活。”

赵玉珏本来是想再看钟铭一眼，然后向他道别，与他彻底绝决。可是，她没想到自己偏离了理性的轨道,说不清是一份牵挂，还是一份歉意；是一种哀悼，还是一种怀念。

在这定婚前夜，赵玉珏默然的包容了他粗鲁，用一种特殊的方式，与这个曾经使她痛苦不堪的人诀别，在这最后的拥吻中，她真想超越肉体，抵达一种更博大、更宽广的感情。

赵玉珏的到来，使钟铭感到惊奇，甚至难以理解。他从赵玉珏的举动中，意犹未尽地品味着一种叫做留恋的东西，眼里流露出兴奋的光芒。

“我真的要走了。”赵玉珏轻轻地嘘了一口气，觉得轻松了许多。“我来看你，真是对你有些放心不下。我今天最想对你说，你以后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

赵玉珏不等钟铭答话，就冷冷地转过身，推开了那扇很重的门。她的心里突然一阵轻松，好像完成了一项上苍安排的艰难的使命。她明天就要和周森定婚了，那种飘泊的日子，终于有了可以依托的归宿，她将从钟铭的生命中彻底消失，从此没有了仇恨，没有了依恋，也没有了忧怨，也没有了挂牵。她默默地想，命运之神大笔一挥，在我的死亡通知书上写道：自然死亡。那样，无休无止地追逐我的人，也许才能接受。对于钟铭来说，她选择嫁人，正是一种自然死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