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玉珏吸了一口摆在面前的饮料，抬起头来：“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一次次地离开你，却又一次次地走近你。现在我终于弄明白了，那是因为，我觉得你有点可怜。”

钟铭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立刻又做心不在焉状。

“你一次次耍弄我，我都可以原谅你。我最不能原谅的，就是你这付无所谓的表情，这种玩世不恭的心态。”赵玉珏说。

钟铭的嘴角动了动，却没有开口。

“我的生活中，已经出现了另一个男人，和你在一起，对他来说，是不公平的。你不仅不能以一颗平常心对待我，还以各种方式折磨我，好像在我的痛苦中，你能得到某种快乐。其实你得到的并不是快乐，你越是这样，心里越是不安。”赵玉珏的声音一句比一句高，根本不顾忌别人的存在。

钟铭做了一个向下的手势，想让赵玉珏的声音低下来。

“对于你，我没有任何依恋。但在这个世界上，的确有一种感情，能超越男女私情，有一种活法，能容纳世上的恩怨。我承认，我是因为周森的出现，才想彻底摆脱你的纠缠，但我并不否认我们之间的一切。”赵玉珏轻声说。

钟铭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使赵玉珏不得不停了下来。她选择人来人往的冷饮厅，是担心他心血来潮，做出什么让人意想不到的举动。虽然身边过往的人，时常吸引他的视线，但他并没有反常的动作。

“你的孤独很有魅力，和你最初相处的那段时光，我的确被你骨子里的孤独感染了，一心想陪伴你，呵护你，照料你。但因为我的一个错误，你就无休无止地折磨我，恨不得让我从地球上消失，才解你心头之恨。知道了你的经历之后，我理解了，你把自己的一切不快都强加到我的头上，好像天底下你只会恨我一个人，一定要捉弄我、鄙视我、咒骂我。如果生活要难为我，你会在第一时间出来难为我，我开心呢，你要弄得我不开心，我不开心呢，你就让我更不开心，永远都要我觉得，你是我梦里面最万恶的的男人！你从中并没有得到什么好处，你其实在折磨你自己，摧残你自己，毁灭你自己。”赵玉珏说，“是周森教会了我怎么对待生活，我开始学着用爱心去对待任何人，包括你。他明明知道你曾经存在，却不去追究和计较。他越是这样，我就越是觉得对不起他，没有资格和他在一起。如果你觉得，不这样折磨我，你就活不下去，你就来吧，我会奉陪到底。如果你觉得，离开我照样能很好地活下去，你就离开我吧，永远不要再打扰我。”

“我才不管什么周森、周林呢，如果你哪天要嫁给他，就告诉我，我以后不会再打搅你。”钟铭终于不再沉默。

赵玉珏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这一刻，她的心底产生了一丝感动：“我曾经怀疑你有病，后来，我仔细地分析了你的行为，觉得你有时候虽然偏激，但思维还是很正常的。所以，我把你当成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对你才是公平的。”

“你不用再说了，现在就可以走了。我是个一无所有的人，你这样一个心地善良的人，本来就不应该和我搅在一起。”钟铭下起了逐客令。

赵玉珏觉得自己如果现在就走掉的话，与逃跑没有什么区别：“我希望你过上一种正常人的生活，学会自己关心自己，照顾自己，不要在我的身上浪费感情，浪费精力。你的父亲，我现在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不幸，有时间的时候，你应该多陪陪他，他其实比你更孤单。”

钟铭默默地点头，这是赵玉珏很少看到的动作。她忽然觉得，那个她从来没有见过的老人，在钟铭的心中有着不可取代的位置，他的生活，就是由那个老人支撑的。

赵玉珏从手包里掏出了一本书，递向钟铭，他接过去，是一本《老年人健康护理》。钟铭的手一抖，停在书的封面上，然后轻轻打开，露出了淡蓝色的扉页，上面有几行小字：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不要心焦，不要烦恼

阴郁的日子里要心平气和

相信吧，那快乐的日子就会来到

“你相不相信，我本来应该是很幸福的？”钟铭仿佛注射了兴奋剂。

赵玉珏说：“我相信。”

钟铭说：“你相不相信，我本来就不是一个无赖？”

赵玉珏说：“我相信。”

钟铭说：“你相不相信，我本来就不想伤害你。”

赵玉珏说：“我相信。”

钟铭平静地说：“如果周森不出现的话，我们会怎样？你想过没有？”

赵玉珏说：“我没有想过。但你对我的怨，超过了对我的爱；我对你的恨，也超过了你对我的怨。如果周森不出现的话，也同样会有别人出现。”

两滴泪水从钟铭的眼角里滚出来：“我从来没有想过永远纠缠你，你不想和我在一起，不理我就是了，事情本来就这么简单。我答应你，以后，再没有以后了，你多保重吧。”

钟铭抬手抹了一下泪水，长时间地凝视着赵玉珏，然后站起身来，沿着狭长的过道，向门口走去。

赵玉珏坐在座位上久久不动，认识钟铭这几年，他们每一次在一起的时候，无论以怎样的心情分手，都是钟铭执意要开车送她回家，这样静静地留下她一个人，是第一次，大概也是最后一次了。

钟铭终于离开了她的生活，黑色的星期二也许将从此消失了。不知为什么，泪水在赵玉珏的眼圈里直打转，她真想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好好痛哭一场。

赵玉珏下意识地想起了那个红苹果、那只苍老的手、那个满头白发的老人。

她真想为他做点什么，不是为钟铭，而是为那个可怜的老人。

周森把赵玉珏一个人锁在车库里，她要他陪着逛街一天，算是对他的惩罚。她固执地以为，这对于每天片刻不得闲的周森来说，应该算是一种酷刑了。中午在街上吃过快餐，她拉着周森接着逛商店，上午什么东西也没买，她不想就这么便宜了他。她不愿意让他知道自己被大浩公司拒绝的消息，只能悄悄地藏起心事。她觉得自己受点委屈不算什么，反正周森已经离开了大浩公司，再不用为他担心了。一个可做可不做的事情，因为有了周森，就有了许多做和不做的理由。现在看来，周森是对的，尤大浩这样一个精明人，竟然会条件反射般取消了她的代理资格，意味着他果真有见不得人的事情。在龙华公司和大浩公司之间，也许有某种交易。这种交易，就像冬天里的蛹，被坚硬的壳层层包裹着，只是人们难以看到它的真相。还有一种更善意的解释，也许尤大浩太自负了，根本容不下和自己做对的人，哪怕是一个小小的怀疑，就会让他心生不快。

在一间精品屋里，赵玉珏看好了一条丝巾，一问价钱，还不到一百元。她围在脖子上，反过来正过去地让他欣赏，他一个劲儿地说好，就是不掏钱。赵玉珏终于开口了：“好吧，那就是它了，算你送我的啊。”

周森突然想起了徐曼，在她那个不大的小屋里，那些各种颜色、各种产地、各种质的丝巾，多的被当成了包装绳和晾衣绳，足以看出徐曼对这些丝巾的无可奈何和不屑一顾。可是，就是这样一条丝巾，却让他为难了。

周森憋了半天，才喘着粗气说：“我的钱都买配件了，剩下一百块钱，中午吃饭了。”他似乎还觉得过意不去，拉拉她的衣角，“还是先别买了吧，哪天我给你买首饰。”

“没钱你拿什么买首饰啊”赵玉珏脆生生地说，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过火，随即笑了，“悲惨世界，我看把你换首饰得了。”

“我的钱都存在银行里，还有一周到期，现在取出来就没有利息了。”周森证明自己并不是穷鬼。

“我这可是第一次向你要东西，算了，我只好自费了，别忘了有钱的时候还情啊。”赵玉珏把丝巾围在脖子上说，“其实我对你一点都不担心，靠着你这一身技术，我还愁饿肚子吗？”

赵玉珏挽着没带钱的周森，接着逛商店，两个人都没有了购物的心理负担，逛起来也更加尽兴。

一连几天下来，赵玉珏每天晚上打电话给周森，他都在车库里忙到深夜。她在所里参加了两个公司的税收筹划，一直到晚上十点钟，出了事务所，赵玉珏决定这次不打电话，直接到车库去找他，看看他天天在忙些什么，那台“诺亚方舟”到底怎么样了。

她本来想让司机把出租车开到车库门前，但司机借口前面停着一台三轮车，说什么也不往前开了，她只好在离车库几十米的地方下了车。天空中有些阴云，刚才还有一弯明月，此时已经钻进了云层里，借着一排楼房里远远映出的灯光，她隐隐看到车库的门一闪，有一缕手电的光在里面晃动了一下，就消失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