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尽欢终于醒了过来。
沈柯老泪纵横扑上去抱住他,力气太大差点把他当场勒晕过去。云海青在一旁看着,告诉尽欢寻找地魄盏的事不必着急,让他先休息几日。沈柯也乐得陪尽欢留下‘养病’。
待沈柯把心灵建筑的足够强大,不再一闭眼就满脑子是江封的影子在晃时,一行人也就准备启程了。路上再走走歇歇,游山玩水,到了丽国已经是三个月之后的事情。
“师父,这么个小东西真能找到地魄盏?”沈柯扭过头,拎着一个小巧玲珑的玻璃瓶在云海青面前晃了晃。
云海青一瞥瓶子内装着的那块小小的银光熠熠的镜子碎片,回道:“这是天棱镜的碎片,带着它的灵气能感觉到地魄盏。”这其实是尽欢的一缕头发变的。尽欢想要保持人的姿态待在沈柯身边,以免节外生枝,云海青想出这个办法,让附着在这些发丝上的灵气去感知地魄盏。
沈柯听完,小心翼翼地把瓶子塞回中衣的内兜里,看不出来嘛,这个小东西倒真是宝贝。她收好了瓶子,一双大眼睛滴溜溜的继续左顾右盼,赏花,赏景,赏美人。
啧啧,不愧是‘丽国’,满大街都是俊男美女。沈柯眼珠子差点粘了上去。看那姑娘的腰,摆的跟水蛇似地;还有那个小书生,啧啧,唇红齿白的小样。还有好多美大叔呀!这、外貌水准也忒高了吧。沈柯偷瞥了眼自己身旁的三人,俊的俊,俏的俏,即使在这美人堆里也照样回头率百分之百,再悄悄摸了摸自己的脸,得瑟的一笑:嘿嘿,好在姐也不差。
在街上漫无目的的瞎逛,她揣着的小瓶子一点反应也没有,倒是肚子开始咕噜噜地唱起空城计。
尽欢拉着她忽然停下了脚步,昂起头问:“公主,你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吗?”
沈柯脸皮腾地红了。尽欢的个子刚好到她的腰部,肚子饿的响他自然听到了,简直丢脸丢到家了!尽欢眼巴巴等她回答,沈柯只好尴尬地咳了一声说:“小欢呀,人是铁饭是钢,我们不如先去吃……啊!亮了!亮了!!”她胸口的位置突然闪耀一团紫光,而且光芒越来越亮。
沈柯激动地叫着云海青:“师父!师父你快看!”云海青早被九道拽到了街对面,此时听见她的声音回眸一瞧,神色顿变。然而没待他抽身走过来,街上的行人不知为何突然往街边靠去,把沈柯他们生生推得更远。
“公主,先别过去。”尽欢攥着沈柯不让她往前冲,指了指不远处黑压压的人群说:“好多官兵!”话音未落,快步跑来的两队官兵用长矛驱赶起街上的行人。
人越来越多,沈柯被挤得踉跄后退,又要护着身材瘦小的尽欢,又要护着怀里的“宝瓶”,哪还有力气往前冲。好不容易站稳了脚,她慌忙四处找云海青的影子,可被身前的重重人影挡住了压根看不到。她低头小心看向胸口,好在紫色光芒没有减弱。沈柯怕被人瞧见,用手捂在上面,弯腰问道:“小欢,地魄盏会不会在这里?”
尽欢小脸上全是认真的表情,冲她用力点了点头。
“那好,我们快去找吧!”
“公主,地魄盏可能附在了人的身上,现在这么多人,你一个个……”
“就是趁着所有人都不能动才好找嘛。”
“可是……好吧。”尽欢最终妥协了,老气横秋地嘱咐她,“公主,紫光越接近地魄盏越亮,你把瓶子握住手里注意观察。”
“哦,好的。”沈柯慌忙伸手往衣服里掏,不经意间被人用力撞了一下,手一抖,眼睁睁瞧着瓶子从她手里滑下去,骨碌碌滚远了……
沈柯大叫:“让开让开!!”拼命推开前面的人去追。四周的百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退让的过程中又将瓶子踢来踢去,吓得沈柯差点出心肌梗塞。
忽然听闻有人高声喊了一嗓门:“是不是有刺客?!”随即尖叫声四起,半条街的人全部躁动起来。
“被刺客”的沈柯哪管这些,她只一门心思地追逐着玻璃瓶。瓶子好几次险些被人踩到,她心急如焚。
快了快了,只差一点了……
沈柯的心都蹦在了嗓子眼上,眼瞧着手指就要碰到瓶子,狂喜的瞬间,一只脚踩在了她的手背上。沈柯还没来得及叫痛,几把铮亮的长矛架上了她的脖子。
“大胆刺客!竟敢惊扰公主凤驾!”
粗暴的低吼像低音炮一样炸在沈柯耳边,沈柯傻了,转瞬慌忙抬头想要解释,可她只轻微动了一下,那些锋利的矛头就差点割破她皮肤。沈柯吓得僵住不动,眼珠子盯着静静躺在不远处的玻璃瓶,嘴里忙说:“我不是刺客!!我只是……”脑子里一念电闪而过:不行!我不能说是为了捡那个瓶子,要是他们把宝瓶抢走了怎么办?她慌忙改口:“我是一天没吃饭饿得站不住,刚才被挤摔了。”
“满嘴胡言!先押进大牢再说!”
“不要!不——不要碰它!!”在沈柯的尖叫声突然变了调,只见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忽然伸到玻璃瓶旁边,轻轻地拾起了它。
沈柯瞪大眼睛,差点没直接弹起来,嘴里乱喊:“那东西是我的!我的!你别碰……”
“你们,都下去。”
清润的男性嗓音轻飘飘落入她耳中,沈柯猛地僵住。
这嗓音,很动听,也很熟悉。
“遵命,王爷。”制住她的几个官兵冲说话的人行了个礼,恭恭敬敬地退到了一边。沈柯犹自趴在地上,抬头望着朝自己徐步走近的那人,像是被吓傻了一样不动。
那人一双动人的桃花眼盈盈含笑地望着她,神色是掩不住的喜意。
“你要一直趴在这里吗?”江封笑着问。
沈柯用力的闭了闭眼睛,再睁开,这才确定站在自己面前的一身锦绣华服的俊美男子,就是江封。
“起来吧。”江封把手递给她。沈柯悻悻地被他牵着站起身,连尘土都没拍就伸手过去:“把玻璃瓶还给我。”
江封笑眯眯地回道:“是我在地上捡的。”
“它就是我的!”沈柯急得大喊。
江封面不改色地道:“小柯,长公主的凤驾马上就到,你如果想要你师父大开杀戒,就继续跟我在这里吵下去。”
沈柯登时没了声音。
江封满意地笑了笑,柔声说:“跟我来吧。”
“去哪儿?”沈柯没好气地杵着不动。
“自然是回‘我们’的家了。”
“呸!我们有什么家。”
江封略一使劲,不容抗拒地把她扯走了,回头一笑:“小柯你忘了,是你自己写在欠条上写的‘我的就是你的’,我的家自然也是你的了。”
“你想得美!把瓶子还来。”
“回去再说。”
“不要!我要师父……”
“沈柯,你再说一个字,我就当场把这瓶子碎了。”
沈柯抖了一下,心悸地望向他漆黑漂亮的眼眸,心底把江封骂了个痛快。一个大大的疑问冒了上来。你说这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子怎么突然变成了“王爷”?
走在前方的江封瞧见她神色不属的憋屈表情,笑容愈发温柔,却又在目光扫过云海青身上时,瞬间收敛起了所有的笑意。
四目相对,只是匆匆一瞥,江封便移开了视线。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拉着万分不甘的沈柯坐上了马车,一挥长鞭绝尘而去。
“江封,交出来。”
话音未落,碗里就多了一只香喷喷的大鸡腿。
不要引诱我!沈柯拼命让自己忍住不去看不去闻,摊开手心伸在江封面前,色厉内茬地说:“别装蒜,把瓶子给我。”
瓶子没有,江封把一只剥好的大虾放到她手心里,桃花眼望着她笑意融融:“小柯,你不是饿了吗?我们先吃饭。”
“不,我要瓶子。”
“吃了我就给。”
“给了我才吃。”
江封顿时气结。沉默了半晌,他放下筷子起身出门,片刻后拿着一个锦盒走了回来。沈柯欣喜地抢过来,打开盒盖反反复复检查那个小玻璃瓶。
瞧她那紧张的样子,江封随口问道:“这东西毫不起眼,有什么重要的吗?”
“当然重要啦。”失而复得的兴奋让沈柯喜上眉梢,顺着他的话说:“我穿越回去还得靠它。”
“……是吗?”江封不咸不淡地应了声,再瞥了眼她手里的瓶子,问:“它有这么神奇?”
“当……”忽然想到什么,沈柯截下话头,侧身将瓶子揣进自己怀里瞪着他,“我警告你,别想打什么歪主意。”
江封哭笑不得:“我如果真想打歪主意,它还会在你这里?沈柯,在你心目中我就是如此不堪的人?”
沈柯愣了愣神,望着江封有些雾蒙蒙的桃花眼,想起掉崖时他松开剑柄抱住自己那一幕,心脏突地跳了一下。她清咳了一声,呐呐地说:“你的伤,没事了吧?”
听出她的关心,江封明显高兴起来:“差不多好了。就是右腿还有点不太舒服。”
“那快坐下吧,别站着了。”沈柯听他说腿伤没好,无意识地伸手就拉他坐下。伤筋动骨一百天,当然没那么快痊愈的,想着忍不住往他腿上瞥去。
两人这一问一答,屋里的气氛顿时柔和下来。
江封又给她夹了些菜:“小柯,到了丽国,你有什么需要可以告诉我。”
沈柯打量了他两眼,终于问出了萦绕在心头的疑惑:“你是……王爷了?”
江封点头,“一个月之前家父过世,我承袭了爵位。”
沈柯皱眉,心头疑云更浓,“可是,我记得你还有个大哥吧?”
江封为她夹菜的手顿住半空,稍后,面色无差地道:“对。不过我那位大哥,不幸被自己属下刺死了。”
“啊?!”沈柯浑身一抖,身子往后缩了缩。
江封的神情瞧不出任何端倪,一脸无害地道:“刺杀一事与我无关。”
无关?你骗谁呀!沈柯蹭得站了起来,“我要走了!”
“沈柯!”江封拉住她,顿了一下,用力将浑身僵硬的她拖到自己身前,从身后搂住了她,“小柯,”他低沉着声音说,“那群刺客是他自己派来的,只是当时他恰好在我马车里而已。”
沈柯脸色变白,深呼吸几下,说:“江封,哪有那么多的‘恰好’。你敢说你没有从中动手脚?你敢说除了自保你没有其他目的?”
身后的江封沉默着不说话。
“江封,我真看不透你。有时候你冷静得真让人可怕。”曾经有一段时间,沈柯疯狂地喜欢看宫廷小说,里面那些皇子妃子们为了自己利益,用尽手段踩着别人尸体往上爬,种种心计谋略看得她欲罢不能。可是她没有想过,当这些阴谋阳谋发生在自己认识的人身上时,会是这种全身发凉如坠冰渊的感觉。这个男人实在猜不透了,她一刻都不敢多待。
“江封,你放开,我要去找师父。”
江封抱着她的手臂收得更紧。
沈柯提高了嗓门:“江封,别忘了你那张欠条上……”
“去那该死的欠条!”江封似乎被她戳中了痛处,语气略微不善,“沈柯,别张嘴闭嘴的都是欠条。你和我现在的关系难道只剩下那张纸了?”
“你以为还有什么?”沈柯僵直着背脊,倔强地不回头看他。
江封听见全身一震。他抬眸看向面前这人的背影,看着她纤弱的肩膀和颈项,看着她披散在后背的漆黑长发还有发间露出的小巧耳廓。江封很想透过这具躯壳,触摸到住在里面的那个叫‘沈柯’的魂魄长什么模样。有什么独特之处,让自己这么喜欢她?
他想过很多次,自己是从何时喜欢上沈柯的。是从她用自己的血为他解毒开始,还是从她背他下山开始?也许更早,从她对他说她和长乐不一样,或者从她送他封钰……思绪猛地打住。
耳边隐约有什么碎裂的声响,江封胸口像是被撕裂了一样痛。
没有了。那个红着脸送给他封钰的‘沈柯’,早已和那块玉佩一起碎了,不存在了。就算他留下这个沈柯又有什么用?现在的她,心里眼里想的,都是别人。
沈柯惊讶地察觉环在她腰间的手臂慢慢地垂了下去。她抬脚往前迈了两步,又狐疑地停下往后偷看了一眼,对上江封双眼的刹那,她蓦然呆住了——
江封的眼神,好像是在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