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哥儿一个激灵,抿住嘴唇不敢说话。
李辙端详他半晌,叹了口气道:“她救了你的命……”
“可她险些就卖了妹妹,”宏哥儿不服气的轻声嘟囔道:“反正我是不会信她的。”
李辙有些怔然。
一时间,他竟不知如何同宏哥儿解释这件事。
甚至于他自己都无法理解,对于祝潇潇突然的信任是来源于什么。
或许是昨日杨氏打上门来,她轻松逼退了二人,还替小盈儿出了口恶气。
或许是她找来许多口粮,让家中没了后顾之忧。
又或许是她昨晚那一番慷慨激昂的说辞,让他陷入沉思。
亦或许,是她坦白直言她并非祝潇潇本人,反而让他放松了警惕。
她热烈,率直,真诚且勇敢无畏。
与之前那个他认识的祝潇潇简直天壤之别。
他大约永远也不会忘记,今早他趴在井边,望着深不见底的井口时,内心有多惶恐无助。
自他记事起,杨氏就一直在磋磨他们两姐弟,他不听不看,不瞒不怨,家中若是觉得吵闹,就拿着书上村口去读。
那时的李家村村民,并不如现在这般友好,祖祖辈辈种地习惯了,见不得如他这样“好吃懒做”,肩不能提手不能扛,每日只懂之乎者也的穷酸书生。
他尚未得功名在身,旁人见了他,总要冷嘲热讽几句。
杨氏得了好些同情,愈发的在家中蛮横起来。
他是顶着天大的压力,才考中的秀才。
摘取功名的那一日荣归乡里,所有人的态度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也正是那一日,他在路边捡到了奄奄一息的宏哥儿和小盈儿。
彼时宏哥儿只有三岁,小盈儿也才满周岁而已,他满心以为依靠自己的努力,可以给两个可怜孩子一个富足的生活。
然而天不遂人愿,在一个寒冷的冬日里,宏哥儿被李辕骗着跑出去找亲娘,他一直追出李家村都没找到人,一时心急不慎跌入冰窟,整整冻了两个时辰才被村民救起。
命是勉强续回来了,双腿却废了。
噩梦般的人生自此开始,他却没有时间感慨命运不公。
杨氏见他再无能力对抗自己,变本加厉的磋磨他和两个孩子,常常当着他的面,对孩子拳脚相加肆意辱骂,任凭他如何喝止都无济于事。
旱灾来袭,家中存粮不多,他用手中仅有的半袋豆子换了个刚及笄的女子回来,终于有了理由分家出去单过。
这些年来,纵使再大的苦再难的罪,他都未曾害怕过。
他以为自己可以承受一切。
直到宏哥儿掉入深井,生死不明,那一刻他才恍然明白过来,那些勉力支撑着他的,不过是些浮华的辞藻句式罢了。
他引以为傲的君子气节,自诩清流的文人情操,在生死面前什么都不是。
与他相比,撸起袖子直接下井救人的祝潇潇,显得如此鲜活美丽。
人生头一回,他在自己看不起的人面前感觉到了自惭形秽。
“爹?”
宏哥儿的声音突兀的打断了李辙的回忆。
李辙眨眨眼,蓦然发现天光都暗了下来,竟是已经过了酉时。
一阵浓郁的香气自屋中弥漫开来,李辙下意识偏头去看,就见祝潇潇捧着个泥疙瘩,正坐在炕边卖力的敲打着。
“这……”
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李辙难掩好奇的侧过身,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个泥疙瘩看。
香气是从里面飘出来的,许是怕走了味道引起旁人注意,屋门都关的死死的。
还填了许多干草堵着缝隙。
祝潇潇回头看他一眼,笑嘻嘻道:“呦,醒啦,睁着眼都能好眠,你也是挺厉害的。”
李辙:“……”他没睡,要怎么解释才不显得刻意?
小盈儿蹲在一旁,直勾勾看着泥疙瘩不住的吸溜口水。
宏哥儿暂时动弹不得,勉力维持的那点骄傲在泥疙瘩一点一点被敲开时,也绷不住了。
“是鸡?!是鸡!!”
他双眼亮晶晶的,忍不住欢叫起来。
“嗯嗯,再喊的大声点,最好把全村都招呼过来,”祝潇潇没忍住白了他一眼。
宏哥儿小脸一红,鼓着腮帮子用力别过头去,不说话了。
许久不见荤腥,小孩子一时耐不住也是正常。
李辙张了张口,想问这鸡是哪里来的,话都到了嘴边,却硬是给咽回去了。
也不知怎的,他就是突然担心自己会说错话,惹得祝潇潇不快。
毕竟昨日祝潇潇拿回红薯时,他还误会是偷来的。
“想问什么就问呗,委委屈屈好像我欺负你似的。”
祝潇潇瞥了李辙一眼,抬手敲掉最后一块泥,将紧紧包裹的荷叶一片片撕下来。
露出里面鲜嫩流油的鸡肉来。
小盈儿“咕咚”一声吞了好大一口口水。
李辙犹豫了一下,低低说道:“黑燕山匪寇众多,你要注意安全。”
他其实想说最好少去的,但觉得话似乎不大中听。
他本就帮不上什么忙,若再对祝潇潇指手画脚,怕是更要引她反感了。
祝潇潇撕下一只鸡腿叼在嘴里,意味不明的看了李辙一眼,并未说什么。
在宏哥儿热切到快要烧着的眼神中,反手又撕下另一只鸡腿,大大咧咧递给小盈儿。
宏哥儿:“……”
好气,可既然是给妹妹的,也没有办法。
“想吃啊,”祝潇潇笑眯眯的咬下好大一块鸡腿肉,嚼的腮帮子都在欢欣鼓舞。
油滋滋的味道香的人骨头都要酥掉了。
宏哥儿狠狠吸着口水,不屈不挠的倔强道:“嗯!想吃!”
哦这样啊……
“……嗯?”
祝潇潇诧异的看着小脸爆红的宏哥儿。
宏哥儿又窘又急,干脆一拍炕桌,恼羞成怒,“对,我就是想吃,你待怎样?”
瞧瞧瞧瞧,这脾气这架势,活脱脱一个熊孩子。
“想吃就要给我干活哦,”祝潇潇慢条斯理嚼着鸡腿,抬手拭掉小盈儿满嘴的油花,又顺便擦在小丫头衣服上。
看的一旁的李辙眼皮子一跳,哭笑不得。
宏哥儿闻言,本就窘迫的小脸愈发难看起来。
“我腿伤了如何干活?你这就是欺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