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九章 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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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贺齐舟渐渐跑出视线,申亭古的几名属下相继赶来,此时,官道上马蹄声大作,一大队羽林卫自外城北门涌出,很快便追到了申亭古所在的位置。申亭古大喜,抢过一匹马,带着数百名羽林卫往贺齐舟消失的方向追去。

“申堂主,皇上还派了五营骑兵从西、东、北三个方向搜捕贺齐舟!”羽林卫首领对申亭古说道。

“贺齐舟已经受了重伤!最多离我们一两里而已,快追!”申亭古叫道。果然,追出四五里后,便在官道边发现了贺齐舟抢去的马,只是贺齐舟却已不知所踪!

“他跑不远的,一定还在廓城之内!给我四面八方、挨家挨户地找!”申亭古气急而道。

“是!我再去调派人手过来!”那名羽林卫首领立即回道。

……

贺齐舟确实还在廓城之内,而且就在离申亭古很近的地方!随着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响,贺齐舟知道自己抢来的马肯定无法与羽林卫的骏马相比,便狠狠在马屁股上蹬上一脚,然后跃至官道边的一条沟渠内隐下身来,待申亭古率领的羽林卫自身边冲过后,便立即调转方向,往来时的北门方向跑去!

由于硬接了申亭古两掌,特别是第二掌,伤势好了九成的贺齐舟再遭重创,自知无法跑远,便准备反其道而行,回到城内,以躲避追击!

但贺齐舟马上发现这个办法好像也行大不通,现在刚过午时,虽然天气极为寒冷,但越是临近外城城墙,屋舍人口越多,官道上亦不时有车马行人经过。如今自己的那套单衣上血迹斑斑,全然无法悄无声息地潜入外城。只能趁人不备在官道边的屋舍、田间向城墙方向靠拢。

“军爷!我还得赶路!”

“滚开!”

躲在一棵大树后的贺齐舟恰好看到一名羽林卫在抢路人的马,心中便有了计较,忽然自道边大树后冲出,凭着所剩不多的内力,迅速制服争吵的两人,在往来路人的窥视下,直接剥了羽林卫的甲衣套于自己身上。羽林卫身材大多魁梧,贺齐舟套在身上倒也合身,然后二话不说,立即驱马改往城西方向跑去。

那名羽林卫的马正是被申亭古抢去的,本想抢一匹马追上自己的队伍,没想到又倒霉地碰到了贺齐舟。

申亭古派人往北东西三个方向搜捕未果后,忽然想到贺齐舟折返回京城的可能,立即派人往南查探,待找到那名被贺齐舟剥衣点穴的士兵后,贺齐舟早已借着羽林卫的装束,跳出两道搜捕的防线,飞奔向廓城外围了!等走出廓城的时候,贺齐舟又换了三次马、两次衣裳,均是在行人稀少的时候抢的,入夜时总算是躲入漆黑一片的大青山,赢得喘息之机。

定下心来的贺齐舟开始审视自己的处境:好了九成的伤如今又退回到了五成,没个一年半载休想痊愈;见过自己真面目的人越来越多,在京城附近行走的危险将无限放大;如果何青山真的故去了,那么赫连青山想要获取全真功法的希望便落到了自己头上,所以对方暂时还不会下杀手……

除了抢来的两套衣物,别说药物了,贺齐舟身边几乎没有带任何东西,二月的大青山内仍是冷得惊人,但再冷的天气也经历过了,贺齐舟并不怎么惧怕,在一处山坳里运功疗伤了一夜,总算将申亭古侵入的真气全都逼出体外。

晨光初现,贺齐舟舒展了一下身体,自怀中掏出言无疾的信,信封里有两样东西,一张纸和另一个信封。那张纸上是一幅地图,标明公主陵的位置,而信封上则什么都没写,贺齐舟正欲打开查看,却听附近传来人马声音,担心是搜寻过来的官兵,便迅速牵马往山坳的另一端出口行去。

昨夜之所以会选择此处疗伤,是因为比较熟悉此地的地形,正是在这道山坳外,自己与言无疾联手杀掉了上任火堂堂主。贺齐舟走出山坳后,立即策马离开,在廓城外围绕了一个大圈子后,找到了莲花帮在城外的磨房。

贺齐舟不愿在这个关口进城冒险,便托莲花帮的兄弟进城带信给骆玉。驻守在那里的几名兄弟都认得贺齐舟这个堂主,当即便派人进城,不久后,已经快急疯的骆玉接到了贺齐舟的手书。

“骆玉:师父无事,不必担心。将宝剑、药物和两罐骨灰打包后交给来人,他自会带与师父。

北海苦寒,师父无力带你同行,待为师完成母亲心愿后便会返回,快则四五月慢则一载,你就安心守着酒肆,好好练功!师父知你机灵,切忌多惹事端,凡事小心为妙,若有老者自称言无疾,可信之。

对酒肆伙计就说我正好有事,出远门办差去了。你要多加保重,等着师父回来。此信阅后即焚,切记!”

木堂堂主遇刺,皇帝罕见地派羽林卫缉凶,这件事已经轰动了京城,而在木堂附近的梦周酒肆更是早早便知道了此事,骆玉知是贺齐舟所为,不由得担惊受怕了一日,几次想要出门探寻,但都担心错过返回酒肆的师父,便如热锅上的蚂蚁般一直在后院转圈。直到次日午时收到贺齐舟遣人送来的信后,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但一听到贺齐舟要抛下自己只身北去,心中又起忧思。骆玉是机敏之人,见师父都不敢回酒肆,便知事态不妙,但自己又无能为力,只能收起担忧,依信上之言迅速收拾了一个行囊交给带信之人。然后又拭去泪水,烧掉来信,再向二掌柜告知贺齐舟近期将不会回来,因担心店内伙计起疑,骆玉又补充了一句,贺齐舟是受土堂派遣,悄悄行事,让二掌柜莫要声张。

二掌柜倒也不怎么吃惊,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对骆玉说的:想不到小掌柜和老掌柜真是一样的人,咱们这些混口饭吃的寻常百姓,哪管得了这么多啊,谁对咱好,咱就对谁好,管他什么天王老子。

骆玉听了其言外之意,知道那些酒肆伙计也不是笨人,对老掌柜似乎还有感恩之心,应该不太会卖了自己,便放下出城追寻贺齐舟的念头,准备依贺齐舟所言,一直待在酒肆里,等着贺齐舟回来。

在城外磨房中等候消息的贺齐舟则一直攥着那封没有开启的信,虽然以前一直憎恶何青山,但现在自己的养父母都已故去,生母也早就离世,何青山又不是传言中那种大奸大恶之徒,此时的的心中反而一直有种再见其一面的冲动,甚至想像师父陆宝根那样,将何青山救离苦海。

何青山似乎成了贺齐舟濒死的心中唯一的牵绊和期盼,但如果打开了这封信,那一点点的期盼是不是也会随风而去呢?信封里估计只有一两张薄薄的纸,但在贺齐舟的手中犹如千钧之重,抬起——放下;攥紧——松开;一个多时辰过去了,就是下不了决心去看那信上的内容。

替自己带信的人很快就回来了,行囊里的东西比自己的要求还多一些,多出了一大包银子、干粮干肉、水囊、两套衣服……贺齐舟心中泛起一丝暖意,数千里走下来,那个勤快的小丫头无视自己的冷言冷语,将自己照顾是无微不致……但低头一看手中之信,一丝丝的暖意立即又湮没在了深不见底的冰窟中了。

入夜时分,贺齐舟辞别磨房,依地图所示,往青城西侧的云中郡赶去,那里长眠着自己的生母,而感恩的义母准备留下一部分骨灰,与亦主亦友的公主生死相伴。

一夜疾驰,贺齐舟来到了依山临河的北周皇陵。皇陵外是有一队上百人的守军的,这当然无法挡住悄悄闯入的贺齐舟。作为孽臣的赫连明月照理是不能埋入皇陵的,但赫连清风念及兄妹之情,仍是偷偷命人将其葬在皇陵的西南角落,没有树碑,没有立传,只有小小一个坟茔,土丘下方的一块石板上淡淡地刻了“明月”二字。

贺齐舟对着石板向这个记忆中素未谋面的生母磕了三个响头,又替言无疾磕了三个,然后开始在土丘边徒手扒土,这里的土比杨征墓边的土冻得更为紧实,贺齐舟仍然不想借助任何工具,刚刚愈合没多久的十指又开始出血,但十指的疼痛却远不及心中的痛楚,一层层扒去的冻土,犹如生生扒去结在心口上的血痂。

埋入第二坛骨灰,再次覆上冻土,贺齐舟取出那封已经皱巴巴的信,低声道:“娘,这是爹写给我的信,我不敢看……”

贺齐舟最终还是撕开了信封,一共是两页纸,第一页第一行就像是一记重锤,将贺齐舟的最后一丝期盼砸得粉碎!“殿下,何青山的尸骸我已葬于公主身边……”

贺齐舟强迫自己往下看,言无疾写了自己离开山顶行宫时何青山交待的遗言,然后又说了自己如何在山谷里找到遗骸,偷偷将其葬于此地。由于那几日的行踪异常,自己也引起了赫连清风怀疑,信的末了要贺齐舟隐姓埋名,切勿再卷入皇室纷争。

贺齐舟再看向第二张纸,那是何青山写给自己的遗书:

【周儿,当你看到这封信时,估计父亲已经不在人世了,能够在生前再看你一眼是我此生最大的幸事,所以,不要替我伤心,我已无憾!

你或许仍在质疑我的品行,甚至因为自己的生父是个贪生怕死的叛徒而感到痛苦。但你大可不必如此,我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叛徒,我也从未背叛过自己的信念。

我一直忠于自己的挚友和兄弟——杨征,所以只要他能活下去,虚妄的名节与我而言,犹如云烟;

我一直忠于自己的爱妻赫连明月,即便赫连清风搬来了整座后宫也不曾打动过我;

我一直心系百姓,忠于自己化干戈为玉帛的想法,所以才会想方设法让两国休兵通商,背上叛徒的骂名。替你取名何齐周,正是想要齐周和睦之意;

但我从来就没有忠于过充满野心的两国王室,也不会因为生在齐国,就自愿成为姜家的走狗,如果不是为了北方受难的百姓、为了保护兄弟杨征,我甚至都不愿意加入军队!

其实我无时不刻地想回到齐国,想回去找你。但我中了他们的曼陀罗毒已经无法自拔,三日不服便会身亡。所以我劝退了杨征,也提醒陆师兄知难而退,关押我的地方纯粹就是个陷阱。

我真的怕死,很怕!但我也很想一死了之,那种毒性发作时的痛苦,甚至会令我想要放弃做人的尊严。可父亲不想屈服,更不甘心,心里想的就是再看你一眼,留在我印像中的你,只是刚出生时白白胖胖的样子,手脚就像是粉嫩的藕节,让人忍不住就会轻轻咬上两口……我总是梦见你流着口水时的笑容,那是我做过最多的梦,也是我一天中最开心的时刻。

既然要活着,那就不能白白活着!我有我自己的想法和手段,我知道赫连清风既想一统中原,又想在武道上登顶,便故意用真真假假的华真功诀让赫连清风和北周的那些武学天才们将精力都耗费在辨识真伪、研究功诀的漫长过程中,使他们无法抽出更多的时间去对付齐国;

以赫连长吉的天姿,任何高手教他,都会远超现在的成就,当然,我早看清了他的本来面目,所以我最终的目的只是想荒废了他,华真功与烈焰功同练,他的武功成就今生都不会突破至涌泉境。

周儿,有一点你必须记住,没有哪个王朝能靠武力和战争维系长久的统治。我的想法可能与世人相左,而且我也不介意成为别人眼中的叛徒,但真希望你不要如此看待我,更不要因此而自卑。

除了有愧于一人之外,你的父亲无愧天地。那个人就是你!如果可以再选择一次,说不定我和你母亲会将你留在身边,一同面对命运的挑战,但当时,我们真的做不到!

苍天有眼,临行前上天给了我最大的恩赐,说起来还真是贪心,明明已经满足愿望了,但还是忍不住想亲耳听你叫一声“父亲”……算了,我走了,周儿,别再理会世人浅薄的眼光,想做什么就大胆地去做,天地间最大的就是男儿的志向,别了,来生再见!

何青山】

信的后半部分字迹已经极为潦草,也很少蘸墨,最后落款的何青山三字就像是一团枯草,贺齐舟想像着何青山究竟是靠着何等的意志写完了这封信。

“孩儿不孝,父亲、父亲——”贺齐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读完的信,只觉得眼前一片天昏地暗。

巍峨的阴山脚下,庞大皇陵的西南一隅,一名瘫倒在地上的男子声声呼唤着“父亲”二字,低沉到嘶哑的叫声渐不可闻……

第七卷终

总算将【爱别离】这卷写完了,写得颇苦。

芸芸众生,乐少苦多,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七苦伴随一生,快乐却总是短暂。然有苦才有乐,故虽不喜苦情戏,也知道没几人喜欢看苦情戏,但为了让剧情更加饱满,让逻辑更加合理,让末卷更加畅快,仍是费了很多笔墨让贺齐舟“孤独”起来。

其实上一代的悲剧在大纲设计时就定了下来,这也是无法绕过的环节。何青山夫妇与贺莲虽然在整本书中都着墨不多,却是很重要的三个人物,前者让贺齐舟有了与众不同的基因和身份,而另一个则成就了贺齐舟的孝与善。

正如世间大多数的父爱与母爱一样,浓重的亲情总是令人难以割舍,这一卷一直想突出“亲情”二字,想把读者给写哭了,说来也不怕贻笑大方,写着写着,自己倒是落泪几回。

写何青山的那种病态完全是参照了久病的父亲,可惜,他没等到完本。人欲孝而亲不待,且通过书中片语,遥寄给天国的父亲吧。更希望天下儿女,常怀感恩之心。

第八卷名为【天地骋】,其他方面就不剧透了,一卷比一卷好的初衷不变,不管之前有没有做到,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一卷必将是整本书最好看的一卷!相信我,没错的。

最后非常非常感谢订阅正版的读者,感谢给予鼓励和提出中肯意见的朋友,希望能得到你们更多的支持!咱们第八卷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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