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陉至雁门关的官道城防整修工程是春季进军前的重要环节,之所以巩固城防也是为了预防万一失利做的万全准备。因为重要,所以这次又由许侍朗亲自带队,北段的工程业已完工,剩下的工程属井陉中的几处关卡工期最长,许轻寒便将临时官署设在这祠堂之内。
前院六间厢房住了十余名工部部员,中院六间空了两间,原本是两位工部主事的居所,现正带人在晋阳主持修城。目前只有许侍郎、金令、一名工部主事,外加两名侍卫占了四间房,所以那个勇于出头的“茶商少东家”,幸运地被金大人赏识而邀请在祠堂里住上一晚。
“头,为什么许公子一个人一间房,贺公子还要和我们挤一间房?”江大民手下的一名侍卫有些不满地问道。
江大民不耐烦地回道:“废什么话,不好么?你以后可以到处去炫耀了,我和状元郎同过房,这可比和小红小翠同房有面子多了。”
“可我还是想和小翠同房。”那人想了一想之后答道。
“我也是。”另一人也道。两人并不知许暮是女儿身,听说四人要同挤一张板床,不由得抱怨起来。
“客栈早满了,那你们去打谷场,那里还有两个大草棚呢!”江大民怒道。
“江大民,晚上我不住进来了,许大人找我聊会天。他那里大,让我住外间。”窗外传来贺齐舟的话,让发愁的三人暂时安下心来。
“聊天啊,我也去。”江大民喜道,正准备穿上鞋子出门,没想道贺齐舟道:“求你了,大哥,你就陪两位兄弟聊聊小红小翠吧。”
“你还偷听啊,去去去,谁稀罕,回头和许大人私下聊……”江大民忿忿说道,这一路上可是受尽了贺齐舟的白眼。
……
“小雪,你看我穿这套衣服还行吧。”贺齐舟回到许暮房中,换了身袍子,拉扯得稍显平整后问道。
“这不是你在晋阳换下来的吗?穿了六七天又没洗过,比你刚刚那件还多穿了两三天呢。”许暮道。
“这几天路上不是灰大嘛,再说这套颜色也好点。”贺齐舟仍在用力拉扯衣角,在包裹里都放了四天了,到处都有点皱巴巴的。
“我说,两件都是青色的,这件不过是洗白了点,还没那件新呢。”许暮摇头到。
“要不再换回来?”
“你到底去不去?不还有我嘛?不敢去就回江大民那里。”
“走!”
“金大人,您也去啊,那就好。”两人刚出门,便见金令自许轻寒隔壁的厢房里走了出来。
“好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感觉有你在特别亲切。”贺齐舟总觉得独自面对许轻寒有种说不出的压力。
“还真是名不虚传啊。”
“怎么了?”
“特别会说啊。第一次进金鸾殿就敢把史岚说得哑口无言,这天下怕是没几人受得了你的忽悠。”
“金大人,瞧您说得,我那不是义正辞严嘛。咦,你们知道我是谁了?”贺齐舟尴尬地说道。
“真当他们是傻子啊!爹……”许暮插了一句,三人刚走到西厢居中的房间,许轻寒便闻声打开大门,像是早已等在门后。
“进来吧。怎么瘦成这样了……”许轻寒将人迎入屋内,声音有些哽噎。
“已经好多了,雪山里那才叫个瘦……”贺齐舟话没说完,屁股就被许暮重重踢了一下。
“发什么疯啊!”见许暮出脚,金令低声喝了一句。
“是我不好,我不好,不该让二位担心的。”贺齐舟马上醒悟过来,而许暮再也忍不住伤心,泪水夺眶而出,扑入金令怀中无声抽泣起来。
“进里屋说吧。”许轻寒轻拭眼角,让三人进入自己的寝室,如此一来,说话便不会被人听去。
待四人坐定,贺齐舟暗自提醒自己,问一句,答一句,千万别再乱开口了。而金令仍在安慰小雪。故还是许轻寒开的口:“贺公子,小女多亏了你才能安然返回……”
“许大人,是小雪救的我,不然也不会中那毒镖,变成这个样子。”贺齐舟话一出口,立马想抽自己一下耳光,怎么又去提这事了。
“贺大人不必过谦,能千里迢迢将小女带回来,亦属不易。”许轻寒听说自己那个傻丫头第二次舍身救这个口绽莲花的贺齐舟,心中莫名火起。
贺齐舟一听气氛有些不对,自责又说错了话,也不知如何答话。亏得金令解围道:“贺公子,这里又没外人,称什么大人啊。轻寒兄,你也是的,他们两人一路相携而来,哪有你谢得这么冷淡的?贺齐舟、小雪,你们倒是说说看这一路到底是怎么走过来的。”
“你说。”小雪总算收住哭意,在雪山热泉边的最后几天,满脑子想的只是再看一眼父母兄弟。
“哦,那我说了,许,不不,伯父,还有金、金大叔,当时我从洛阳出发……”
“你为什么不说从江陵出发?”许暮雪气道。
“哦,那一日我从将军县出发……”
“啪!”许暮忍不住又轻打了一下贺齐舟头顶,道:“从进阿尔泰山说起!”
“好好,知道了,知道了。”贺齐舟也不知自己怎么会变得这么傻,结结巴巴一个开头后,渐渐把思绪拉回到安西马场初入大漠的时候,一幕幕情景再次在眼前浮现。也不知为何,好像对屋里之人天生就有一种信任的感觉,就算是打杀甘兴一事也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越讲越是流畅,越讲越是动情,只觉得自己口若悬河,涛涛不绝,直讲得许轻寒和金令胆战心惊、目瞪口呆。
许暮也没闲着,不时添油加醋地说上几句,反正说的都是贺齐舟的好话,怎么英勇、怎么正直就怎么说。她心里已经隐约觉得自己的父亲并不如想像中那般接受贺齐舟。可许暮雪不知道自己越是将贺齐舟说得勇敢无畏,在父亲的心中,越是排斥这个什么都好的小子。
子时更响,两人的一段敌国经历也差不多讲完了,许轻寒拍拍贺齐舟肩膀道:“今日就到这里吧,你有伤在身又旅途劳顿,还是早些休息吧。”
“好的,伯父。”贺齐
舟见对方不以大人相称,心中一喜。
“轻寒兄,我们也走了。”
“嗯,我就不送你们了,早些歇息。”
“好,你也别弄太晚了。”金令道。
两人走后,贺齐舟躺在外屋小榻之上,见里屋烛影重重,许轻寒仍在批阅案上的文书,想来是各处关卡发来的汇报,虽想陪陪这位许大人,但又不敢敲门而入,只是片刻,便觉眼皮沉重,呼呼睡去。
“到我屋里去吧。”走出许轻寒房间的金令拉着许暮雪的手说道。
“嗯。”
“孩子,真难为你了。”进入金令房间后,许暮再次投入这个中年男人怀中。
“娘……”
“别哭了,娘问你,你想好了吗?”
“嗯。”
“好,娘支持你!只有真正面对我死亡,才知生的可贵;而只有真正爱上一人,才愿意以死生相随。贺齐舟是个好孩子。”金令抚摸着女儿的头。许暮雪一直不敢解开的头巾之下是满头的枯发,只是枯发根部两寸,奇迹般地悄悄长出了亮黑的秀发。
金令就是张铃,许暮雪、张沐风的母亲,张路遥的师妹,张致仁的女儿。
“娘,为何不示真面目给贺齐舟?”
“你父亲让我再看看。”
“我担心父亲……”
“我会劝他的。”
……
贺齐舟一觉醒来,发现天已大亮,里屋多了个人,正是金令,在将许轻寒写好的书信一封封地塞入信封。
“你醒了,快去吃早餐吧,小雪在房中等你呢。”许轻寒说道。
“好好,伯父,您一宿没睡?”
“没事,去吧。”
“哦,那我走了。”贺齐舟听得出许轻寒的声音中少了些许生分,心情一时大好。
“唉,又熬夜,这天下又不是你的,你管得过来吗?今天下午别去干活了,我让小雪在这里多住两天。”张铃一边塞着信封,一边说道。
“不行,算了,算了,那就休息半天,户部发出的最后一批银子今天也该到了。”许轻寒手上笔不停,低头说道。
“你不喜欢这小子?”张铃问道。
“哪有啊?”
“那脸拉这么长干嘛?”
“我其实很欣赏他。还想向皇上举荐他。但……”
“但不想把女儿许给他?”
“嗯。”
“为什么?”
“他,他处境太难了。不嫁他,也是为他着想。”
“怎么说?”
“你知道的。”
“我要你说。”
许轻寒搁下手中的笔,沉声说道:
“他是杨征义子,皇室中的一大半都恨不得他死!他又得罪了锦衣卫、江南陈家!现在看来,将来他注定会从军,皇上的封赏一下来,赫连长盈、天龙教、青龙寺很快就会明白是谁坏了他们的好事,如果大战开启,他会像杨征那样,成为敌人最想猎杀的目标!可他还远没有杨征的本事。”